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堕落。
其实现在对我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我依然叫人来陪我,只是我开始要求是真的人类。每天不重样或者是同时很多个人来陪我,这也不算过分吧,作为一个正常人我会觉得孤独,所以我需要自己看得顺眼的人过来和我说说话,打打牌,做一些小游戏,完全合情合理。
之前潘总都已经说过,重要的是让自己过得开心,维持一个很好的精神状态。而且我很节制,体质状况一直保持着良好,我觉得的可塑性非常不错。
依然不愿意去想那些经历,但是总归比第一次好得多,三分钟也要开始看技术了。
真的,这个项目合我心意。
精神测评不会马上就出结果,甚至根本每一轮测试之后不会出结果,全部累积到最后——我是这样猜测的。既然一次没有过,两次三次后面也是一样,我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不过有些深夜还没睡的时候我会想到,这感觉就像我自己将我的底线突然之间从脖子的位置扯到地下,然后我又踏上去踩了两脚。
完美的比喻。
才见鬼了。
既然是底线那么必然一开始就是在我的最下面,脚底下,所以我一直踩着它,无所谓高低,哈哈,就是这样,反正一直在脚下。
无论如何我对自己的一切都非常满意,这就是现状。
第二轮测试在第一轮测试的一个月之后,我已经舒服得忘了第一次测试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只留下了一个不痛不痒很快就结束的印象,所以我很乐意接受第二次,第二次和第一次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加了一些离开胶囊以后的活动,询问我活动肢体的时候直觉中出现了什么。
我根本就没有回答。
因为我就是什么都没有想到。
但是这样也没什么关系,我一直回答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想没有任何直觉,他们依然让我下来走人了。
我也有一个月没有见到潘奢。
如果人工智能会说别人坏话的话,我会觉得一定是西子在背后嚼舌根让他不要再和我这样的龌龊小人接触,但是智能是不会的。除非她用她身上的摄像头将我干了什么都录下来,然后给潘奢播放之后,那也确实会导致潘奢对我产生一些不良看法,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叫谁来的记录都在他们那里,这种事情,一步错步步错。
通不通过精神测试又有什么关系。
我爽到了,都体验到了啊。
不知道一共会有多少轮的测试,但是在我心里都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放在心上的。
我用餐,穿上了我要求得来的一套令我看起来气质堪比“永渡”广告上明星的衣服,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种衣服。
穿上来到了休闲娱乐区,靠窗的牌桌旁边座位上坐着一个人,我一眼就认得出,他是潘奢。
换了衣服还是换了发型,隔着很远不面对我我也能认得出来了,就算不去仔细看,这个时期出现在我视野中的男性,除了那些给我做测试人以外就只有他。
只要在他身边我就会觉得自己身边的气压改变,我似乎在他面前永远也无法装得像我之前在那些女孩子之中的样子,就算我穿着再好的衣服,尽可能把自己气质提炼出来。只要我靠近他,甚至我看到他,我就已经落败。
我真不敢想自己是以什么人模狗样走过去坐在他面前的。
我的天啊,我坐在他面前。
我要说什么?
证明自己已经敢主动并且正面对着他了吗?
他一定在等我,我是有这种感觉的,他每一次出现都会和我说一些让我想得非常多的话。
不想面对他,但是似乎我又在期待着面对他。
但他这次没理我。
他闭着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和我隔着一张桌子,这张牌桌很大,让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感变得非常奇怪,好像隔的不仅仅是一张桌子。
他闭着眼睛的表情依然很平静祥和,可能还有一点点的微笑在,我无法判断,他的嘴角好像一直是这样的形状,但是我现在觉得他在笑。
他忽然开口说话。
“未名,你来了。”
眼睛也睁开了。
我除了点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回应。
他刚才是半躺着,现在坐端正了。
“我刚刚在冥想。”
“冥想?”
“是的,将自己的思绪放空,完完全全专注在呼吸上。这样会让我的心情平静,头脑更加清醒,平时我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来做这件事。”
我觉得不可思议。
“羡慕你。我根本没办法做到不去想任何事,只要我还在喘气我就一直一直在想事情。”
我在炫耀我的思维,在一个社会地位和成就比我高不知道多少倍的人面前。
但我真的认为我这样更厉害。
我是一个不停思考着的人。
“你可以试一试。”
“好的,我会试一试。但是我真的觉得很难做到,我连每天睡觉之前都一直在想各种各样的事,我觉得大脑没有停下来过。你说的是,专注在呼吸上是吗?”
像模像样地尝试了一下。
做不到,呼吸难道就不算想法了吗?
“好像还不错,我会多多尝试。”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调整方式。”
我耸耸肩。
他欠身拄着我们中间的牌桌。
“你比以前更爱说话了。”
“有吗?”
有,我刚刚说的那些是我刚来的时候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有。”
“那可能是社交起了一定的作用吧。”
如果那真的算社交的话。
“那也很不错。”
什么很不错?
“潘总今天为什么自己来了?”
我赶紧转移话题。
他的笑容有点狡黠。
“我以为你会不太喜欢西子。”
咳咳。
所以还是让他知道了吗,或者说……他通过我这些天都没有再叫西子去而猜到的吗?
对于我回拒了他的这位助理,不知道他会不会怀有什么想法。
难道他是来提示我,我不需要再继续接下来的测试?
“没有。”
我在说谎。
“哦。”
他是笑着发出这个“哦”字的。
我看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这一个字听起来却很有点东西。
“她是智能吗?”我不想去想他话里可能有的意思。
背水一战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是下最后通牒。
“可以说是。但是也可以说,不完全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未名,你希望她是智能,还是别的什么?”
不好了,他在反过来套我的话,如果我说我不喜欢智能呢?他们公司一直以来在人工智能领域的成就客观,我如果说不喜欢就等于在否决他们一直以来的专业,那根本就是往枪口上面撞,除非我真的不想继续接下来的精神测验,否则我绝对不会这么说。
“还可以是什么?”
谢天谢地我问回去了。
“你这句话问的很有意思,还可以是什么?在我们泉下,似乎只有人工智能和人类,如果你不希望她是人工智能,应该希望她是个人类吧。”
我确实曾经期待过西子会是个人类。
“未必,泉下也不一定只有人工智能和人类,我想……机械人?”
我再说什么呀。
潘奢的眼神变得让我不太敢看了,但是那并不是威胁,即便这样我还是不知道怎么接受。
“机械人也是一种可能。”
他这次并没有再露出那种狡黠的笑容了。
他忽然对我说:“你很年轻。”
我可能确实比他要年轻,虽然看我们的外表也不好说。这些天我长肉了,但是依然在泳池的浅水区里面静静地泡着,长上的肉只能让我更容易沉进水里面去,并不能起到令我的身体变得更美观的作用。
“你太年轻了,可能没有听说过脉原的人造人项目。”
“脉原?人造人?”
我听说过脉原这个词,虽然已经有些生疏了,但是学历史的人人都对这个地域称谓有所了解,因为泉下就是从那个地方坠落的。我们是“弃原”,被抛弃的人。而那里,就是海的上面,是得到造物主青睐的得势一方,那里的人被称为“势人”。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那些,来到这里之前。
我学的历史在我看来就像一本设定拙劣的小说,但是当我来到这里以后我开始试着去相信任何事情。我重新看了很多的书,里面描写的关于上面的那个世界非常详尽,我至少会相信其中的一部分。
至少,海上面的那个世界是存在的。
“是的,脉原的人拥有异能,他们认为制造出拥有强大异能的人造人,就能够拥有最高权利。”
怎么可能。
可能看到我笑了,潘奢也在笑。
其实我有点害怕这个话题,上面的那个世界对我而言都是未知,甚至是从来不可能不相信的存在,为什么潘奢会跟我说起那个世界。
难道他相信那些东西真的存在?
还是说他……去过上面的那个世界?
人拥有异能我或许还能够相信一下,这些机制究竟如何运作的,他们总有办法解释,不需要我去深入思考。但是,真的等到一个大人物在你面前煞有介事地谈及起来,在头脑中带来的冲击力还是非常惊人。
“我觉得人工智能也是人造人,他们真不太会起名字。”
我想避开这个话题。
“非要咬文嚼字的话。”潘奢对着我挑了挑眉毛,“智能算是人造物,而不是人造人,因为只有拥有人类的灵魂,才能叫做‘人’。你说是不是呢,未名。”
“拥有人类的意识体。”
“没错,拥有人类的意识体。这也是曾经做人与人之间意识体移植中最触及伦理底线的地方。人们认为,只要是活生生的肉体中必然蕴含着一个灵魂,而没有人有资格去替换它。我可以告诉你,脉原在这件事情上面也出了岔子,你知道,就是那种电影里面经常会出现的情节,人造人暴动之类。”
我点头赞同。
不,我只是赞同他说的话而已,我并不赞同人们认为的什么人道伦理之类,毕竟意识体是自己的,愿意怎么换怎么换,只要有钱。
但是出了那么大的“岔子”,的确值得潘奢这样的高层人物警戒,当然这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了,我何必杞人忧天。
“所以我们不再采用那种费力不讨好的办法去解决人们的生存需要。”潘奢接着和我说,这次他似乎没有再像以往那样精准地读出我不想继续的意思,“而且人工智能可能和我们人类渴望永生不老一样,拥有着某种本质上的需求,是他们仅靠自己无法达成的。”
人工智能会有需求吗?
智慧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会产生欲望,还是生来就有欲望,而从追求欲望中产生了智慧?
我突然改了主意,我想知道。
“人工智能无法自己达成的需求是什么?”
在我问完这个问题以后,潘奢忽然双手对着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好像在把什么遮蔽着的东西从我眼前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