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毅离开的时候，没敢去见山上的荞婉，他怕看见荞婉的眼睛。再过一年，只要再过一年，娘亲就会请媒婆去山上提亲了。荞婉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出家。

可上战场的他，又有什么面目去娶荞婉？他随时有可能被人杀死。

周阎又翻过一页，书已剩下薄薄的一小半。

一人上阵杀敌，一人青灯古佛。多年后，他披着月光，跨过千山万水来找她。他在战场上从不怕死，一次次捡回了命。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了。大将军衣锦还乡。

在从小长大的村子里，往日熟悉的脸庞上只剩恐惧和仰慕。自家的门前添了两座坟堆，坟堆上野草茂盛。庞毅让身后的士兵和村民离开，自己独身一人一棵棵拔去了野草，眼眶始终干涩。

经过这么多年，浸染战场的他，只会流血，再流不出眼泪了，那代表脆弱。

等庞毅收拾完野草后，他朝着坟堆拜了三拜，离开了曾经的家。

沿着少时走过无数次的小路，他朝山上走去。这条小路，是他找到的通向山上最近的一条路。一切，都仿佛在昨天刚刚上演。

只是，终归不同。

月凉寺的师太在五年前死去，在死时替荞婉剃了度。荞婉出落得花容月貌，他也曾听过别人用器宇轩昂形容他。两人本该是郎才女貌，本该。

荞婉仍像从前一般温婉娴静，心里却没有了他。

荞婉自见过他一面后，便紧闭山门，不肯再见。新来的小尼姑，七八岁的年纪，总是苦着一张脸，告诉他不要再打搅了。

在山门口，他等了五天，这是他所能拥有的最多的时间。

荞婉，仍是避而不见。

皇令不可违，他奔赴战场。战场上女扮男装的郡主救了他一命，眼中痴情一片。

王爷知道了自己的爱女负伤，请来了宫中的太医，太医救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把郡主救了回来。王爷在自己女儿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皇帝为郡主和自己赐婚。

皇帝乐得把一位声名赫赫的大将军拉入皇亲国戚之中，很快，皇令下来了。

庞毅拒不接旨。

那一段的日子可真是糟透了。庞毅不在意，他在等一个人的回信。

死去一个不听话的将军，还会有更多的将军。

信一直没有等到，反倒是郡主拖着伤体来看鲜血淋漓的他。

郡主带了一封信，一封荞婉亲笔写的信。

他的心同把一封灰飞烟灭的信一般，不复存在。

他同郡主成亲了，十里红妆，王爷府的唢呐吹了三天三夜。

边疆告急，庞毅离开新婚燕尔的郡主，奔赴沙场。

一个小尼姑来到战场，她被带进了他扎住的帐篷。

小尼姑受了伤，她吐着血说，荞婉死了。

荞婉在他成亲的那夜支走了小尼姑，挥落手边的油灯，点燃了一室的冷清。山上的月凉寺整整烧了一夜的大火，待火灭后，寺庙里的静安师太已是尸骨无存。

郡主在庞毅归乡的前一天就上了山，敲开月凉寺的寺门。那个晚上，荞婉剪去了自己三千烦恼丝，一同自己奢求的红尘。

小尼姑解开了随身带的包袱，包袱里有一个粉白的桃子。小尼姑像是从泥地里打滚出来，包袱里的桃子却是干净异常。

“我祝将军同郡主狼狈为奸，一世痛苦。”小尼姑手中的桃子落地，伤重昏迷。

周阎翻到了最后一页，面目平静地阖上了书。

“我们的命运是如此相似，不是吗？”身后，传来庞毅低沉的声音。周阎把书放回原位，转身，同收拾一新的庞毅面对面，中间隔着短短的距离。

庞毅此刻穿着一件赤色袈裟，露右肩披左肩，手上一串禅珠，指尖圆滑红润，干干净净。总是坨肩含背的他此刻站同山松，胡茬被刮去，露出一张眉目深深的脸，一扫之前的颓唐之气。周阎看着面前的和尚，可以体会到书中曾言庞毅器宇轩昂是何种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