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云霓裳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摸了摸枕头底下的短刃,安下心后,轻声呢喃:“白桃……”
“郡主可是醒了?”
白桃端了水,搁到面盆架上,而后走到床塌边挽起床帘。
强烈的亮光有些刺眼,云霓裳不适应地眯着眼,声音有些嘶哑:“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辰时三刻了。”白桃道。
“这么晚了?”云霓裳紧拎着眉,捏了捏鼻梁。
“平日要早些,今儿个郡主多睡了一个时辰,奴婢想着郡主这几日忙着打理府上也累了,便敢没出声叫您。”白桃扶着云霓裳起身。
“难为你了。”云霓裳下了塌,见她要拿紫云纱衣,阻止道:“将及笄时提督大人送的那件拿出来吧,今儿个换身喜庆的。”
“是。”白桃将衣服挂回木施上,取了柜子里那件放置了许久的衣裳。
白桃小心翼翼地摊开来,整件衣裳只有茜素红一种颜色,乍一看毫无特色,细看之下便能发现其中用了不同的丝线勾了凤羽图案,拿在手中轻飘飘的,料子一摸便是极好的缂丝贡品,只是不太适合平日里穿,白桃犹豫道:“郡主,这茜素红是否有些太红了?”
“既是面圣,隆重些倒也无妨。”云霓裳摇摇头,抬起手臂任白桃给她拾掇,想起姬侨昨夜说的东西,问道:“东西可是准备好了?”
白桃正蹲着给云霓裳系腰带,听见她的话手上微顿,快速答道:“一切皆已准备妥当,郡主放心便是。”
云霓裳垂首看着面前仔细为自己更衣的女子,恍然间发现白桃和幻境中的白桃有些不一样,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像她自己,可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儿不一样。
她向来不会轻信了别人,何况是是自己有所怀疑的预言之境,不论是否感同身受,带着半疏离地说道:“你是大哥亲自选在本郡主身边伺候的,本郡主自然相信你办事儿的能力,你对本郡主忠心,本郡主也不会亏待了你。”
“是,奴婢明白。”白桃至始至终都未曾抬头,只低头乖顺地回答。
“宫中可是来人了?”云霓裳随口问道。
“是,卯正便来了,只是那会儿子郡主正睡着,来人也体谅,说不着急,就在外边候着呢。”
云霓裳冷淡的笑笑,不过是看在自己与祁王有婚约罢了,如若不然,还不知要甩多大脸子给她看。
“今日进宫,让念白陪着便罢。”
“是。”
二人都未再说话,屋子里只剩下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
约摸着过了半个时辰,云霓裳洗漱完毕,收拾也妥当了,白桃才唤人来撤了屏风,云霓裳抬眸看见念白一直站在屋内,虽然长得比一般女子都要高出许多来,模样生得也俊美清冷,无奈她总是隐匿自己的气息,又一直未出声,才让人不得不忽略她。
“念白,方才你怎得不搭话?”云霓裳接过白桃递过来的金枝缠花面具戴上,随口问道。
“回小姐,您在和白桃说话,念白没敢插话。”念白僵硬地回答道。
云霓裳感到有些哑然,知她向来如此,便也没说什么。
“郡主。”白桃双手捧着个四四方方的古木盒子,盒盖上用了镂空式雕花玉为锁,却看不见内里的是个什么物件。
云霓裳接过,仔细用绢布搭在木盒上,确保边角没有露出来后,才托着木盒,制止了白桃送她。
“你留下,不必送,让念白跟着来便是。”
“是,恭送郡主。”白桃福了福身。
等云霓裳已经出了门不见了人影,白桃抬首见一旁的念白还未跟上去,赶忙拉了她一下道:“怎得不跟上,郡主未用早膳,你且带些吃食去。”
说着,又拿了包东西塞给木愣的念白。
念白接过,一句话也没说,也不看白桃一眼,转身快步出门去追云霓裳。
白桃抽了抽嘴角。
真是个木头疙瘩。
端了面盆出去递给守门的丫鬟,嘱咐道:“别让任何人进了郡主的屋子。”
“是,白桃姐姐。”丫鬟接过面盆,答到。
……
云霓裳穿过回廊,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些。
过路的下人自觉退到一旁行礼。待她离去才好奇地盯着云霓裳的背影,发现云霓裳今日一改以往风格,换了身隆重的颜色,却并未绾发。
看归看,却无人敢在背后议论,被苏管家知道了,那便是要乱棍打死的。
云霓裳看了眼天空,艳日高照,阳光洒在她身上,无比舒适,凤羽衣随着她的走动飘起,原本不显的凤羽图案散着七彩色泽。
十六年来,只因着她从出生便被灵石选做术师后人,导致她从未出过镇国府一步,她所了解,所知道的东西,全不过是幻境里教她的罢了,甚至她自己的爹娘都鲜少与之交流。
这一刻,无疑是有些激动与好奇的。
不稍片刻,云霓裳便已捧着木盒出了镇国府,一眼看见了外头的马车,还有着好几十个的骑兵围着。领头的人她认识,却不是皇帝的人,而是掌管东厂刑狱的闵公公,成日挂着笑,看着温和无害,实际上却是个阴狠的主儿。
“郡主可算来了,快些上马车罢,在晚些可就不好了。”闵公公一眼便认出云霓裳,快步上前迎接,面上担忧之意却是真实的。想要接过木盒,又自觉里头东西实在太过贵重,不得经过他人之手,只得作罢。
“劳烦公公久候。”云霓裳看出他的纠结,歉意地笑笑,不禁对这个面前如温润公子一般的闵玉颇有好感。
“不敢当不敢当,郡主当心脚下。”闵玉连忙摇头,挥手让人备了矮凳,双手扶着云霓裳。
正要踏上马车,突然听得身后念白清冷的声音:“小姐。”
回身时,念白已经走到她跟前,云霓裳瞥见她怀中拿了包东西,问道:“这是?”
“白桃给的,小姐未用早膳,故此耽搁了片刻。”念白用绢布再包了一层,看了眼云霓裳手中捧着的东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云霓裳愣了愣,心中安慰,到底是自家大哥选的人,或多或少都是为了她好罢。
“也罢,你且收着,这会儿子我也不饿。”说完,也不再耽搁,转身上了马车。
念白松了口气,将东西放进袖中。
“那就委屈念白姑娘便坐在马车外了。”闵公公恢复了一贯的笑容,七分温和,三分疏离。
“嗯。”念白冷着脸坐在马车外,除了云霓裳,对着别人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闵玉也不介意,利落地翻身上了马,尖着嗓子道:“启程!”
一行人护着一辆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镇国府。速度虽有些快,马车却驶得平稳,可云霓裳依旧感到如坐针毡。
她竟让堂堂东厂九千岁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云霓裳心里默念着罪过,抬眸悄悄看了眼对面正闭眼休憩的姬侨。
穿着绛紫四蟒朝服,佩戴着金印紫绥,头戴金丝勾边黑色纱帽,眼角依旧是用了重紫金色脂膏晕染,面色稍比之前红润些,看着倒是顺眼了许多。
“再看,挖了你的眼睛。”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入耳朵里,惊得云霓裳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姬侨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狭长的凤眼盯着云霓裳细细打量。
顶着他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云霓裳硬着头皮道:“闵公公并未说提督大人也在。”
空气诡谧地静了半晌,云霓裳以为他并不想与自己说话的时候,他却勾唇一笑,调侃道:“这身衣裳儿很适合郡主。”
云霓裳一愣,面具下的脸有些躁得慌,不自然地说道:“是提督大人的眼光好。”
“呵呵。”姬侨轻笑,并不否认,看了眼遮了她半张脸的金羽缠枝面具,说道:“郡主不戴这面具好些。”
云霓裳垂首,没有搭话。
见她沉默,姬侨似是想起什么,淡淡地说道:“本督却是忘了,你这尊华郡主六岁起便不得见外人,再未出踏出过镇国府大门一步,到真真儿是个被仔细顾着的金贵人儿。”
“提督大人说笑了,历代禹羽族术师不得露面示人,霓裳这才被关着罢了。”云霓裳垂首,有些无奈地道。
“那倒是可惜了郡主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了。”说着,似是感觉云霓裳太过无趣,又闭上了眼。
云霓裳抬手摸了摸露在外边的下半张脸,她从未照过镜子,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模样,总听得下人谈论她的样子,可从未有人敢窥视她的脸。虽说她自己也想看,却也不敢破了禹羽族先祖定下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