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遥,云栖观。
傍晚,清水遥家家的灯火都已经升起,天空已经由蓝变黑,众鸟都归了山林寺庙。溪水依旧缓缓的流着,清水遥被小溪中朵朵轻盈如雾的莲花灯装点如仙境。
正在往院子里搬酒的自在和尚,看花善回来了,问她今日都去了何处。
“我今日去了正对着戏楼,新开的一家古玩店。”花善说。
“有没有看上什么啊?”
“有啊!一只从大秦国来的荷叶琉璃盏。”
“为什么没买回来啊?”
“那老板叫价五百两银子!”
“我天,这么贵!”
“是啊!”
“还有没看上其他的东西啊?”
“有,一把十六弦的古琴,那声音,真是空灵极了。”
“多少钱?”
“五个“我天”!”
“没事啊,没事啊,过几日锦心就到清水遥了,你让她出出血,给你把古琴买下来。”
“好啊。不过买古琴事小,我想问问她,我记得本来我跟她要去某个地方,已经到了一个叫桥墩镇的地方。为何没过多久,我又独自一人在云栖观醒来。我想问问,我的婢女和侍卫去哪里了?”
“你……都想起来了?”
“想起了什么?”
“没……什么。那……你还记得,你为何要来中原蜀国吗?”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好多的战车和铁甲,出现在城楼之下。我记得,我是一个国家的公主,我又记得,我是一个国家的王后。”
“花善……啊,有些事,忘记了好,记起来反而痛苦。”
自在和尚不忍心告诉花善,早在三年前,她的国家已经亡国了。花善本是昙黍国的王后,她从小青梅竹马的昙黍国王在那场战役死了。
自在和尚去昙黍国将她救起来的时候,不知道她其实精神已经问题,也是后来锦心观察到,她总是将锦心送她的东西,重新送回给锦心,她的侍女和侍卫不敢刺激她,奉昙黍国鴒禹王的命令,让她一直在清水遥避世而居。
有时候,花善有时候她会想起所有的事情,要么嚷着回昙黍国去,要么就是说去搬救兵。有时候,她会忘记自己何时到的清水遥,有时候她会忘记自己是公主,是王后,
好像对她而言,一切都是新的。
鹫峰寺。
“哈哈,石佛进门,心想事成!”
高高的山门,门前的引路灯已经又被沙弥门挂上。夏季要过去了,山下青草池塘的蛙鸣一日比一日浅。整个鹫峰寺的山林里,此时还有几只禽鸟还稀疏低语,偶尔有几声兽群依旧在呼应同伴。
有弟子来报告说:“师傅,不好了,后山的佛像,因为六月的大雨,石佛冲进寺庙里面,把后院的围墙冲垮了,南厢房也撞烂了。”
结果鹫峰寺的主持反而大笑着说:“石佛进门,心想事成。”
“师傅,你可真是心大啊!”另外一批小沙弥们叹息着。
“不要对已经发生,不可转圜之事的事花太多的时间去纠结。应该想想,怎么在事情发生过后,怎么去处理这件事。”
“师傅,那个……山门外,有个美得如神女的姑娘,独自来借宿。”以前寺院中的沙弥们,已经长大下山去了,如今院中收养的是另外一批沙弥,所以没见过其实七年前,来过鹫峰寺的锦心。
“什么,有姑娘独自来借宿,你们怎么不早说!”主持忙忙慌慌的出去。
主持看着一身青烟罗纱,站在山寺门前的女子,皱着眉头说。
“姑娘,你看着有些眼熟?”
“师傅,你能不能每次都用相同的话,来对每一个女施主!”
那主持想起什么,连忙后退了三步说:“快!关门!此人我们惹不起!”
徒弟们一头雾水,愣在原地。
主持脱下鞋底板,打着自己的几个愚笨的徒弟说。
“难道你们七年不记得,七年前,也是这个时候,她带着人来借宿,然后我们鹫峰寺的大柱子,就被三批人马,砍得乱七八糟!”
沙弥们没说话,那主持想起:“哦,当时你们有的还没被送上来,你们的师兄们知道。”
门一下就被关上了。
锦心站在原地,被立马关上的鹫峰寺山门的风,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她缓缓送袖子里,摸出一个绣得精致云纹的袋子,她将手缓缓伸进袋子里。
爬在寺院墙头看她有没有离开的好奇小沙弥,看着锦心到底要干什么。
锦心慢悠悠的从袋子里,开始摸出一只十两的文银,面无表情往寺院里投掷。
一颗。
二颗。
三颗。
“师傅,是银子哎。”
“嘘~,别嚷嚷,让她继续投。”
四颗。
五颗。
六颗。
……
“既然主持还没有原谅我,当日给寺院引来的祸事,那我立马就下山去。”锦青转身就走。
已经投完了袋中所有的银子,锦心正要转身下山。
门“吱嘎”的来了。
“来,财神,东西南北厢房随意选。”
锦心进了寺门,没有休息,而是在鹫峰寺到处走来走去,仿佛在寻找东西。
“施主,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一个青色的影子,这个影子牵引着我。”
“你自己不就是那个青色的影子吗?”
“不是!”
锦心在鹫峰寺住了半日,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有一个青裳布衣的模糊影子在她的脑海里。
无丘镇。
锦青依旧独自骑着马,往一条熟悉的路向清水遥走去,她又到了那个有些平脊的荒原小镇——无丘镇。
傍晚的无丘镇,比白天热闹。
那个在两颗大树之间,离路口很近,弹着三弦的女子,锦心但是记得的。
她依旧蛾眉婉转,只是如今画的不再是邻国大秦的粉面妆,而是柔然十分清淡的梅花妆。今日也不是穿着五彩碎色纱衣,而是一身灰白素衣,她依旧寡淡的弹着三弦清音,歌声音依旧幽邃而清透。
那女子神情淡然,声音却哀伤之极,缓慢而悠扬的唱到: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锦心听到“柳色”,胸口一阵苦切,欢喜,又疼痛。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呐?”锦心本不忍心打断那女子的弹唱,但她唱的实在太过哀愁婉转让自己痛彻心扉还是那女子自己有一段无法言说的过往。
“【别君叹】”那女人低头,对着锦心微笑回礼说。
反而是那女子,并没觉得此人唐突打搅到了自己,不管身侧车马之声,继续唱着:
“低吟白雪逢阳春,
送君别去无知音。
高台孤矗昂首望,
穹凄尽兮宙宇敞。”
锦心轻轻放了一只绿色翡翠,在那女子的白瓷盏里,等她已经走远了。
那女子微笑着看着远方唱:“莫问莫观,你莫惆怅,山石林木无易样。”
一会儿,和锦心一样出镇骑马的人大喊道:
“快,快,快!相见花开了!”
所有人路上的人,都往那人骑马的方向赶去。
锦心知道这相见花,是《佚花集》里最后提到的一种花,它花开时为白色,有十朵莲花那般大,色白而无味。此花的花粉,被风吹在空中,会会让人产生幻境,以为自己心爱的人从那白色花海蹁跹飞来。
在庞大的根藤绿蔓之上,果然开着七朵如伞一般巨大的相见花,朵朵色白如莲,花瓣轻盈而层层叠叠。
一阵风吹来,守在藤蔓下的人们,个个有些痴态。有十八的少女,也有古稀,花甲的长者。
——他们都见到了心爱之人,从白色花海走来。
而锦心所见,是那个青色的影子,撑着伞,款款走来。
他慢慢清晰了眉目,他布衣素洁,长身玉立,眉目如星辰,眼神里都是笑意对自己说。
“锦心,我们去大漠吧。
重名笑着问胸口中箭的柳怀言:
“柳兄,你看这片荒草如何?”
柳怀言咧嘴一笑:“我知道的,你不是锦心。”
“你知道?我跟她你分得清吗?”重明问柳怀言。
“你说呢?”柳怀言看着重名的眼睛说。
“我很好奇,柳怀言,你每次都是怎么那么快就区分出她跟别人的?连李千山都分辨不清,你如何分辨的?”
“当你爱一个人,眼睛里只有她的时候。”柳怀言依旧看着重名的眼睛。
“你是看她的眼睛?”
“不是。”柳怀言笑着摇摇头。
“那是何因?”重明问。
“我是看她的心,因为旁人都不是爱我的,只有她爱我。”柳怀言笑得得意。
“所以,你只爱她一个。”
“所以,我只爱她一个。”
“李千山他最开始把我当锦心来爱,我离开后,他把锦心当我来爱。白闻轩最初爱的是我,我知道,后来,他爱上了锦心。只有你,从头到尾,只爱过她。哪怕和不朿在一起,你也只爱过锦心,没有爱过旁人。”重名抱着柳怀言的头说。
“可能……我与她相识的时间很长,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吧。而千山和百闻轩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柳怀言已经支撑不了自己说那么多的话了。
“可是,如今他们都有时间,只有你再也没有时间了。”
“是啊。帮我告诉锦心,君子有情,止乎于礼。政治保守,举止得当。然而,其实我更喜欢与她同在心居不在乎礼节的时光。她每天都在心居等我回家,每天都给我拥抱,亲吻的时候。”
“你希望她留着这些记忆吗?”
“我不希望,所以,不用告诉她我有多爱她了,请你帮我把她与我的记忆都抹去吧。我不希望,她记得我。我希望她余生能够,不带着我离开的痛苦记忆而活下去。”
“抹去?”
“是啊,抹去吧。我跟她,我觉得,来世一定会再重逢的!一定会的!”
如果还有来世的话,你莫问莫观,莫惆怅,山石林木哪怕变了,我对你依旧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