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茶镇像生在在岁月夹缝中的不老少女,你来,她衣着鲜绿,你走,她花香馥郁,经年不转,永远婷婷地立在那里。
这次过来,想着要给老人家一个惊喜,因此没有跟外公外婆事先打好招呼。
穿过千茶巷,看见外婆搬把小木凳子,坐在院子里洗着衣服。
“外婆!”我大老远脆声一喊,外婆抬头,隔着岁月看我跟顾阳,湿了眼眶。
外婆开心得有些手足无措地擦了擦手,然后要站起来迎我们进去。
在外婆出来之前,顾阳拉着我,赶紧走了进去。
外婆把眼睛笑成一条线,眼尾皱纹全都堆到了一起,“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我好出去接你们呀!哎,顾阳这孩子黑了,黑一点好呀,男孩子黑一点健康!”
“外婆,我们军训刚回来呢!”
“是小沙吗?”屋子里外公的声音有些虚弱,他坐在垫了厚厚好几层棉的矮凳子上,挪着凳子来到门口探出个头来看我们。
距离我上次见他,我的外公还是身强力壮可以下茶田干活的老来壮,不过短短一年功夫,他已经瘦弱不堪,双腿无法行走,只能坐在凳子上靠外婆伺候度日。
我心中一酸,没忍住掉下眼泪,“外公怎么这样了......为什么在电话里都没有说?”
外公笑了笑,“年前在镇上不小心给撞了,双腿骨折,走不了了,肇事的机车司机陪了钱,平时有你舅舅在,你爸妈也会经常过来看看,你要去上大学了,是我跟你妈妈说先别告诉你的,怕你这孩子呀,爱操心。”
我过去抱住他,心中是说不尽的酸楚。
“外婆,衣服我来洗吧。”顾阳凑过去帮外婆洗衣服,我在一旁给外公做腿部按摩,外婆看着我们,起身说要出去买菜。
顾阳说:“外婆,等一下我去买吧!”
他体贴的给我们祖孙三人留下私人空间,赶紧洗好衣服就去市场买菜。
外公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语重心长道:“顾阳是个好孩子,你跟他在一起,外公放心。”
我臭不要脸道:“我挑人眼光好。”
午后的风吹过发梢,拂过外公外婆眼尾笑出的皱纹,我揉着外公受伤的腿,脸上笑着,心里不知为何却特别想哭。
外公之前的茶田已经交给舅舅打理,我跟顾阳不用再去茶园帮忙,更多的时间,我们就陪着外公说话,听他讲着很久以前。
比如,以前柴米油盐都要拿粮票去换取,下地干活后粮食都要充公,地主会被批斗,日本鬼子进村不能挂花衣服,女人全部要把自己的脸涂上一层灰。
又比如,妈妈跟舅舅小时候,天还没亮就得摸黑去林子或山上捡柴草,要走很远的路去放牛,走很远的路去送饭等。
他讲了很多,似乎要把他的一生讲完。
我跟顾阳一左一右坐在外公身边,他讲完就安安静静地看着站在院子前面跟花婆婆聊家常的外婆,他说:“我要是走了,你外婆会不会害怕啊?她十几岁跟了我,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外公,别乱讲了,你会好的。”我固执的不愿意听到一点点不详的话语。
外公笑我:“傻孩子,人活一世,迟早是要走的。”
他那样看淡生死的表情让我觉得生气,气他的淡然,气他不懂我听到这些话有多害怕多悲伤。
这时候,跟花婆婆讲话的外婆正好转头来看了外公一眼,眉眼带笑,然后又转回去继续跟花婆婆聊天。
老一辈的爱情,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甚至是没有那么多动人的情话,他们就只是两个人凑到一起,把最浪漫的爱情过成了最琐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