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过，浮云飘远。望着无尽的天空，海老又是一声长叹，惋惜道：“当时若是潜心学厨，不问人间是非，那现在的造诣想必会更高。呵呵，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本有些不和时宜，方怡却是忍不住地提出来：“海老，您适才不就是在教我们做菜么？”海老苦笑道：“总该要动手做饭吃罢，一辈子不为厨，却也能独自下厨。”

穆杰道：“为了一个约定，没有旁人的束缚，值得要用终生去坚守么？”怔了怔，旋即面容变得铁青，海老教导道：“江湖人就要遵守江湖上的规矩，哪里要由旁人来监视。男子汉大丈夫，也要做到信守诺言，这才是为人处世的第一要求。”

从小到大，祖父都教诲自己，坦荡做人，首先就要恪守不渝。而这些对于穆杰而言，自然都铭记于心，并且力行做到此言。只是念及昔日厨艺天才，为了一个承诺而沦落至此，心头不免有些惋惜。

摆摆手，海老便让二人先行离开，想独自清静在庖屋内。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好悠悠走回宿舍。吃了这般多的美食，无心去饭堂用膳，洗漱一番，再练习温故今日学到的“升龙诀”与黄阶厨技。

卧榻而眠，想起海老的故事，二人不禁心潮远去，终究还是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新生们早早陈列在宿舍前的广场之上。

五日之期已过，有人欢喜有人愁，获得厨具的学员们，笑意满面地手持厨具。而无能赚取宝钞的学员，只能默默地低头站立。穆杰将赤焰刀收好，毕竟这是海老所赐，如此宝物怎能随意卖弄于人前。

将五天前买来的普通厨具抱在怀里，方怡与穆杰自然是无忧无虑。大导师罗宪负手走来，看着大半新生皆已获得厨具，欣慰地点点头，朗声道：“五天前有言在先，拿到厨具方能进屋入学，没能弄来厨具的新生，就再去想办法罢。何时有厨具，何时就能进屋！”

手持崭新的厨具，昂首挺胸地跟着罗宪走进庖屋，剩下的学员尽皆失落地走远，继续去赚宝钞。庖屋内宽敞无比，大导师安排学员们坐在备好的木椅之上，自己却退到一旁，由其他的外院教师来授课。

都是些基础的教程，穆杰听得不禁有些困倦，而方怡饶是尽皆通晓，却也不敢怠慢，兀自聚精会神地听课。不觉过了半月，穆杰正自待在训练室做菜，周遭站在一群师兄同窗，静静地瞧着他颠勺炒菜。

拾起油锅，双手一抖，微微倾斜而下，锅内的木须肉尽数落在大碗中。熄火洗锅，擦了擦略微油腻的双手，招呼道：“都别客气，大家都尝尝罢。”

话音刚落，几乎是一拥而进，伸手捏筷夹肉。眨眼间的工夫，装满木须肉的大碗摇摇晃晃，空得仅剩下些微油渍。无奈地摇摇头，毕竟先前有答应过他们，会亲自下厨做些美味，而今自当要为承诺而付出行动。

穆杰正抬锅接菜，施展“升龙诀”的厨技。半月以来，穆杰勤加练习，早已对其掌握得极为纯熟。一阵惊呼赞赏，众人从未见过如此高深的厨技，左右去问穆杰。始终只是付之一笑，不露半分破绽。

窗外人影闪过，目光敏锐地瞧见，穆杰轻轻推了推身旁的学员，微笑道：“师兄，我还有事，接下来就由你代劳了。”说罢，旋即疾步跑出庖屋，留下茫然的众人，怔怔地看向门外而不知何故。

跟着前方身影，穆杰不住地先前追去。行至僻静处，人影顿住脚步，穆杰呼出一口气，问道：“海老，您是有事来找我么？”哈哈大笑，海老缓缓转过身来，笑道：“还记得给你赤焰刀之时，曾说过半月后再来找你之事么？”

连忙点点头，穆杰道：“当然记得，晚辈一直记在心里，不知海老是要让晚辈做甚么？”海老道：“不会为难你，只是若肯答应，自然还是好极的。”

一脸严肃，穆杰道：“海老但说无妨，晚辈愿听指教。”近身上前，海老道：“要你拜我为师，传承我毕生所学。数十年前无法为厨，如今想让你帮我完成从前未能了却的心愿。”

怔了怔，穆杰心知海老乃是当代厨艺宗师，身怀绝学而对己有恩。若能学到他的一半厨艺，想必定然大有好处。念及祖父与老馋头，担心会辜负祖父与师傅的期望。而今又再拜传艺师傅，岂不是与江湖道义不符，故此略微踌躇一番。

皱起眉头，见穆杰不情愿的样子，海老难免会心生不满。自己何等身份，虽是清扫宫道之人，却也厨艺高深。要不是看出穆杰忠厚纯朴，厨艺天赋极高，海老又怎会亲自开口收徒。

海老眼角抽了抽，淡淡问道：“不愿意？”见对方有所误会，穆杰便将心头所想，尽数说将出去。微微笑了笑，海老心想：原来这小子重师尊道，担心会做出有辱师门之事。

当下心中宽慰，海老道：“既然以前的师傅不在身边，再拜我为师，也不是坏事。若你尚有忧虑，我会向他解释的。”沉吟半晌，穆杰旋即拜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高喊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泪花倏忽漫于眼眶，神情极为动容，海老仰天道：“我这辈子无依无靠，以为要孤老终生，一生厨艺就此掩埋黄土。苍天开眼，让我收得徒儿，传我衣钵。”

颤巍巍地扶住少年臂膀，海老道：“为师会把全部厨艺倾囊相授，望你勿要负我。”穆杰兀自跪地不起，直到海老双手扶起，方才起身说道：“师傅，徒儿定会孝敬您的，也绝不辜负您一番心愿。”

师徒二人走到昨日庖屋，海老自知时日无多，欲尽快将所学让穆杰领会，便没有丝毫耽搁，径自着手传授厨艺。心知师傅之意，穆杰也是更加勤奋去学，毫无半点懈怠。

已至黄昏，海老拍了拍满头大汗的穆杰，微笑道：“忙碌一天，快些回去休息罢。明日再来此处，为师会再告诉你，爆炒油锅该注意些什么地方。”

念及师傅也围在热浪涌涌的灶台前做菜，担心他身体承受不住，旋即点点头，便要转身离去。忽地海老唤了一声，吩咐道：“别把拜师之事向旁人说去，就连你身旁的小姑娘也不可。”

微微一怔，穆杰便明白其意，保证道：“放心罢，师傅，这件事只有咱俩知道。”说罢，直接道别离开，便缓缓行回宿舍。方怡也在训练室忙碌一天，只是她处在偏僻之处。饶是厨艺精湛，也未受旁人注目。

攀谈一会儿，二人便又在宿舍开始练习厨技。日复一日，每天除了上课听讲，穆杰便在空闲时找海老学厨。又过了半月，是日众人早早下课休息，已然天时已晚。

入夜微凉，明月悬空。大导师让穆杰与方怡留下，带着他们行至院长办公处。二人心知先前李云答应自己，在一个月之后会有内院录取的消息，当下不免暗自欣喜。

叉手支颐，李云兀自端坐在案桌前，向二人笑了笑，说道：“想必都知道是何事罢？”穆杰点点头，问道：“是内院那边有消息了？”呵呵一笑，李云道：“好消息，内院院长白山亲自批准，让你们明日进内院修习。”

撑桌起身，走近前来，李云吩咐道：“外院从来没有刚入学的新生就能进内院的先例，看来你们很幸运。不过别高兴太早，外院是个大熔炉，什么人都会有。而内院则是个丹炉，只有厉害之人方能进去。”

顿了顿，李云不客气地说道：“这届由你们二人先入内院，自然是会被很多人盯上，稍微出了差错，就会有许多责备。还要和里面的师兄们，一齐学厨练技。再过数月，轮到期末大考，到时候才会有新人加入。”

穆杰微笑道：“院长，我们绝不会给外院丢脸的。”即将失去两个厨艺天才，心中强忍着悲痛，难以言语出来。点点头，李云将备好的内院录取信与自己亲笔推荐信交给二人。

没有其他该交代之事，旋即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罗宪忙引着二人离开办公处，行至宿舍门口，吩咐道：“今晚就打点好行囊罢，明早会有人带你们去内院的。”

方怡奇道：“老师，您不陪我们同去吗？”摇摇头，罗宪苦笑道：“总不能为了你们两个，就抛下其余学生们不管罢。虽说待在外院的时候不久，毕竟曾是这里的学生，老师们都在这里。若是有空，就常回来看看。”

连忙点头答应，大导师声音略微沉重，吩咐了几句，便径自转身离去。望着大导师的背影，竟是不由得苦涩起来，待要关门入寝，只见门外缓缓走来两个身影。

定睛细看，只见王氏兄弟径自走了过来。待其近前，穆杰问道：“两位师兄，你们有事指教么？”王钦噙着笑意，说道：“听说你们要进内院，特来恭贺一番。”

王银将带来的精致厨具递给穆杰，其中锅铲铁勺皆是做工极佳。见对方如此真挚，便也不推却好意，着方怡收下厨具。

邀二人入屋去坐，王钦道：“不必了，说些话就走。你们的厨艺造诣不凡，往后前途无量。只是到内院之后，切不可自满傲慢，那里的厉害之人，可是数不清的。”

穆杰道：“师兄放心罢，我们只为学有所成，绝不想大出风头。另外，还要感谢你们。若不是有了上次的比试，院长想必不会那么爽快地推荐入学。”

怔了怔，原本就料到对方是借着王氏兄弟的地位，就此获胜而引起关注，不过以为他只记在心里，怎知会当面提到此事。王钦讪笑道：“你也是个直爽之人，好生在那里学厨，往后咱们有缘再见。”说罢，与王银缓缓走远，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是永别还是预示着再见，不知此言何意，无奈地关上大门，与方怡整理行李。灯烛燃烧，火光照耀，宿舍周遭如同白昼一般。方怡感慨：“感觉犹如梦境，这转眼间又要到内院去学厨。穆哥哥，你也很欢喜罢。”

穆杰双手将衣物塞进包裹中，抬起头来，微笑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到哪里都是欢喜的。”绯红在面容中升起，方怡娇嗔道：“又说这般甜言蜜语，倒也不知是真是假。”

顿住忙碌的双手，穆杰含情脉脉地望着对方：“难道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心意么？”方怡一怔，待要再说，忽地房门被“笃笃笃”地敲响，穆杰看这般不合时宜的来者，神情不禁顿变。

瞧到穆杰的样子，方怡“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旋即走去打开房门。只见海老站在门外，向穆杰招招手，让他出来叙话。怔了怔，连忙跟着走了出去，顺带向方怡说道：“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俏生生地笑了笑，方怡道：“快去罢，我都在这里的。”行至偏僻无人处，海老开口问道：“你能进内院了？”穆杰点点头，回道：“师傅，徒儿本想明早再告诉您的，谁知您老消息来得这般快。”

想到许些事情，海老叹道：“为师曾想考入内院，今天你终于替为师了却这番心愿。”穆杰直言道：“师傅为了约定而失去许多机会，那就由徒儿来替师傅完成罢。”

缕缕清风，丝丝入心。而今收到这等好徒弟，未竟之事让他来完成。百年之后，也算无怨无悔。一滴清泪透着月光，悄然滑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