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今亮出山为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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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洞环山抱溪,人迹罕至,地处长沙和湘阴交界,是个脱俗般的洞天福地。太平天国兴起后,各地规模的反清斗争此起彼伏,左宗棠预感到天下将大乱。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战火,左宗棠和同乡子弟冒险进入深山老林,为族人寻找避难场所。在族人们的大力开发下,这里俨然变成了世外桃源。

当时亲入太平军营的书生,正是左宗棠本人,别字季高。那日改名换姓为高季左,实则是将自己的姓氏与别字相调。自从与翼王道别以后,左宗棠就遥遥回到白水洞,继续隐居避世,好似从未发生任何事情。

每天重复着读书吟诗和种地垂钓,闲时也会高卧草堂,笑傲风月,经常抱膝长叹,自比孔明。左宗棠有个挚友名叫胡林翼,时任贵州省黎平知府,太平军进入湖南后,云贵总督张亮基调任湖南巡抚。临别前夕,胡林翼将这位至交极力推荐给上级张亮基,直言此人乃当世卧龙,有经天纬地之大才。

贼寇逼近长沙,省城危急,张亮基下车伊始,就连忙派人请左宗棠出山对付太平军,左宗棠却都统统婉拒。张亮基在书房里负手踱步,思虑着招贤事宜,身旁的郭嵩焘与其胞弟郭昆焘端坐在桌前悠然品茶。

瓷盖轻掩茶碗,郭嵩焘沉吟道:“我与季高是多年挚友,有同乡之谊,又有姻亲之好,可谓是深知其心的。季高自诩今亮,那定会与诸葛武侯相作比较。东汉末年刘备三顾茅庐,方才请出卧龙,而中丞大人却只派微不足道之人去邀请他,季高又怎会答允出山。”

蹙眉深思,眼神闪烁,张亮基连忙询问:“那依先生所言,本抚该如何请出这位贤才?”摸着颔下胡须,郭嵩焘微笑回应:“中丞大人政务繁忙,又逢长毛匪祸乱,长沙城须由您坐镇。那就让我兄弟二人前往,劝说左季高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必他会同意出山相助的。”

大喜过望,随后递给对方数封信函,张亮基直言道:“这些是胡林翼、江忠源等人的亲笔信,里面都写着劝其入仕的言辞。他们都是左先生的亲朋好友,还望这些信能够劝得动他。”

看到其中一封信时,郭嵩焘苦笑道:“激将法,高明之至啊。”正说着,挑出江忠源的信函,叙说道:“这江忠源与季高同岁,又都是举人出身,现在江忠源已经是四品大员了,而季高仍为一介布衣,此信定能对他有所触动。”说罢,接下这些书信,郭氏兄弟便告辞离开,直朝白水洞行去。

午牌时分,绿荫凉下,三人围坐于木桌边饮酒吃菜,郭昆焘先行说道:“季高兄失踪几日,回来以后像换了个人似的。”饮下杯中酒,郭嵩焘奇道:“失踪?怎么回事?”摇着手中蒲扇,左宗棠连忙插话:“你别听他胡说,我就是回柳庄去取书,碰见几个儿时一起读书的朋友,就拉我去盘桓了数日罢了。”

对此事毫无在意,剥着手里的水煮花生,郭嵩焘自顾自的说道:“先前林则徐大人邀你做其幕僚,只因你家事牵绊,未能出山。张抚台确是林则徐一样的人物,否则我也不会劝你去当他的幕僚,胡林翼也不会反复向他举荐你。”眼角微颤,左宗棠无奈道:“我并不认识这张抚台,又怎会知道他是林则徐一流的大人物?”

轻叹摇头,咬了口干净的黄瓜,正自咀嚼,郭嵩焘直言不讳:“你也别太狂傲,他以堂堂巡抚一省之长,来请你这个寒士。这种事也许古时候有,当今社会可未必会有的,你的面子也是给够了。”

手掌磨挲着脸庞,左宗棠眼珠转了转:“就算皇上来请,我也不一定遵命。”先前笑容逐渐收敛起来,把脸一沉,郭嵩焘劝道:“就算不为做官,总得为湖南父老乡亲尽点力罢。湖南正处发匪欺负之下,你能忍心看着故土糜烂,生灵涂炭而不为所动么?张抚台区区愚诚,你怎能不理?”

兀自夹菜往嘴里送去,听着兄长连声质问,郭昆焘也相劝:“话又说回来,万一湖南沦陷,这白水洞也就不是世外桃源了。”见他们二人一唱一和,左宗棠偏头细想,笑吟吟地说着:“你们兄弟拿了张抚台多少银子?如此卖力气的为他当说客。”

望着那睁着一对漆黑眼珠紧盯自己,郭嵩焘干笑地摇了摇头,旋即掏出怀里的书信,统统递给对方。左宗棠愣住不语,拾起信函,在心中默读起来。

只见信函写道:“张中丞两次专人备礼,走请先生,一阻于兵事,其一计已登青览,张中丞言思君如渴。中丞才智英武,肝胆血性一时无两。默计楚祸方烈,天下之祸方始,非才不济,而大勋必成于张中丞。林翼之意非陷溷公于困地,惟桑梓之祸见之甚明。而忍而不言,非林翼所以居心。”

顿了顿,又看信中言辞:“设先生屈己以救楚人,较唐荆州之出山,所补尤大,所失尤小。设程制军听余言而坚求先生,楚祸何至如是之亟!区区爱国爱乡里愚诚,未蒙深察,且加诮让,且入山从此日深。异哉,先生之自为计则得矣!须知自古圣贤仙佛、英雄豪杰,无不以济人济物为本,无不以损己利人为正道,先生高则高矣,先代积累二百年,虚生此独善之身,谅亦心所不忍出也。”

目光在信函上扫过,仔细看完就将其收起,左宗棠呵呵笑道:“知我者,润芝也。他为了让我出山去仕,可谓是费劲心思。如若再这般无动于衷,那就太过矫情了。”说罢,缓缓起身,让郭氏兄弟继续饮酒吃菜,而径自回到木屋里,收拾起行李。

相视而笑,心知对方已然想得清楚,自是感到欣慰。半晌过后,左宗棠带着夫人,还有些许重要的行李,一起从木屋里走了出来。两兄弟心满意足,连忙招呼他们行至官府。温暖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透射而进,细细碎碎的光斑,点缀着整洁的房间。张亮基蹙眉批改奏折,政务军事的奏章如雪花般纷飞而至,让自己疲于忙碌,而许久不曾歇息。

忽地亲兵进屋,禀告道:“中丞大人,门外有一位先生,峨冠博带,道貌非常,特来拜访。”顿感惊奇,张亮基放下毫笔与奏折,喃喃自语:“来者莫非是季高贤士?”正说着,便起身整理衣裳,连忙开门相迎。

只见门外书生身长八尺,头戴毡帽,身着长褂,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张亮基无须多问,便知来者何人,当即施礼拜道:“久闻左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因军务倥偬,有失拜访,今得光降,大慰仰慕之私。”左宗棠行礼回应:“湘上农人,疏懒成性,屡蒙大人枉问,不胜愧赧。”

二人叙礼待毕,当下请入后堂,连忙遣婢女沏茶,分宾主而坐。张亮基微笑道:“季高令我渴念朝夕,总算把你盼来了。此乃湖南辛甚,朝廷辛甚。”拱拱手,左宗棠回道:“我是冲着张中丞一句话来的,其余不论。”张亮基一时间想不起来,尴尬地询问何言,却听着对方言明“保卫桑梓”。

恍然大悟,没成想此话会将其打动,张亮基讪笑道:“先生真是快人快语,不过你我初次见面,深有一见如故之感。本官有一句肺腑之言相告,不过这句话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讲,先生出山,第一是为了保卫大清,第二才是为了保卫桑梓。”

心知对方念头,左宗棠抚掌答之:“左某人是张中丞的幕宾,并不吃朝廷俸禄。”说罢,两人尽皆不由得哈哈大笑。商谈天下大事,几近无话不说,融洽得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张亮基想到了给对方安排官职之事,眉头微微蹙起,竟是陷入踌躇。虽然此才极富韬略,但为人固执倔强,独断专行,难以被领导。

生怕将来无法管制此人,张亮基鉴于此,索性把军机大事都交给左宗棠来处理,让其左右全省之公务。而张亮基则能减去许多负担重任,也可变得轻松。张亮基抱拳相托:“先生若不嫌弃,就暂居衙门,城中军务政事也要劳烦先生谋划决断。”

抿了小口茗茶,左宗棠讪笑道:“吾乃一介平民,长沙城内,文武如云,岂容左某插手其间?”摆手示意,张亮基忙不迭回应,言语甚是殷勤:“先生高才,前有胡润芝极力称赞,又蒙江忠源竭力劝说,本官对先生十分钦慕。长沙文武虽多,岂可与先生相比!”

早就盼望能像诸葛亮般做番大事业,眼见张亮基如此诚意,又有挚友胡林翼相告,哪有不答应之理。可是左宗棠并不急于表态,淡淡说着:“承蒙大人错爱,左某荣幸已甚。但在下脾气不好,遇事又好专断,恐日后难以与群僚相处,亦难与大人做到有始有终。”

以为对方多虑,张亮基答道:“先生放心,今后大事全凭先生处理,决不掣肘。既以先生为主,群僚亦不会为难,请先生释怀。”说罢,只见左宗棠毫无异议,竟是统统接下这些公务。张亮基大喜过望,连忙腾出书房,派亲兵打扫洁净,以后便归左宗棠办公之所。

接手工作并非在前线指挥作战,而是于幕后制定作战方针、负责后勤保卫、处理公文战报、督查城防工事、筹集钱粮、稳定人心之类。左宗棠善于统帅,行事作风颇为强势,一应军务政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初入湘幕,张亮基便以兵事任之。左宗棠审度战场形势,向张亮基献上数策,全都被立马施行。其中最主要的是左宗棠认为太平军背水面城,而清军援兵既扼其东北,太平军已自趋绝地。只有西路的龙回潭之地是太平军的粮食补给线,以及唯一的西进路线,故而左宗棠主张先以一军西渡,扼其他窜,可歼灭贼寇。

援湘清军多为乌合之众,且分隶十余名总兵与提督,指挥混乱,丝毫没有服从张亮基的调配。然而左宗棠为人最是忠直,不避嫌疑,不答应则已,既已答应,便把保卫长沙视为当然责任。有关守城的一切事务,他都事事过问,桩桩关心。凡左宗棠经办之事,无论巨细,尽数处理得有条不紊,且主意颇多。

在左宗棠面前,几乎没有难事。有如此得力助手,张亮基松了一口气。对江忠源、左宗棠依赖甚重,计划谋略皆与他们商量。守城的军务,明以向荣为首,实际上已全部委托给江、左二人。从此之后,长沙城里的混乱局面已逝,代之而起的是一派调度有方、忙而不乱的新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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