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打屋檐响，依稀听见城门处的喊杀声，远远眺望也能瞧到浓浓的火光烟雾。老友相逢，自是免不了一阵寒暄，饶是欣喜之余，夏荷都感觉到对方心存戒备，时常会用余光瞥向窗外，竟是在观察片刻的动静。

好奇心大作，仅是“咦”了一声，夏荷径自询问对方，何故要如此夜闯民宅。愣了愣，兀自注视着面前的姑娘，自古礼制乃是男女有别，这昏夜里独闯而进，终究是个说不清的事实。却见王真神情尴尬，那抹微妙的变化，还是被夏荷尽收眼底，连声询问之下，王真只好如实交代。

太平军攻势甚猛，波及广西府数座城池，其中不乏金刀门分派所在。原本金刀门门主金大牙不问朝廷政事，如今却是干系国家黎民的安危，金大牙终究有股江湖义气，毅然决定本门众徒与太平军势不两立，定要配合清军，一齐剿灭贼兵。王真作为金刀门首席大弟子，自然要身赴前线，奉师傅的命令，亲自南下永安城，来寻觅太平军中的重要将领，伺机将其杀除，以达损伤其士气之效。

数日前，王真来到永安城中，在各个军帅大将的府邸里，都有潜入窥探过，自从得知先前相识的穆杰，竟是火头军的督统领，王真不由得难以置信。不敢相信那位敢为天下先的少年，居然会叛国求荣，这是王真最为不耻之事。当下就四处打听穆杰所在，而这少年名气不小。没多久的工夫，王真便寻至此处，准备先行藏匿在府邸中的角落，伺机而动并一举为国杀贼。

曾经夏荷与方怡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伴，王真自然不会相信她们也投靠太平军。眼下虽说瞧得真切，看见她们身处府邸之中，却始终不愿认同此事，以为定是穆杰从中作梗胁迫，绝非两位姑娘所为。王真这般侃侃而谈，尽数将这数日来的经历，统统说给夏荷姑娘得知，其中竟是没有丝毫隐瞒欺骗，可见其心着实是坦诚相待。

在旁听得真切，不由得愣住而没有作答，待到王真全部吐露出来，夏荷这才明白事情的来由。讪讪地笑了笑，夏荷解释道：“王公子，看来你是误会了。穆公子与我家小姐关系亲密，其志也都是报国尽忠，眼下屈身事贼却为不得已，实在有难言之隐。不过望你相信，他定不会是那种叛国求荣之辈。”

怔怔地瞧着面前的姑娘，那坚定的眼神极为真挚，在心头默默地思虑片刻，回想起原来穆杰的为人行径。让王真来看，无论如何也难以肯定这少年会做出此等有违天理之事，饶是眼下兀自也暗自感到犹豫。看出了对方的踌躇不决，夏荷见状，旋即将穆杰为何来到这里，怎么当上火头军督统领，以及身负重任而丝毫没做出半点有损国体之事。即便这一切都是与小姐闲谈时才得知，却也足够让自己坚信这位穆公子是个精忠报国的少年英雄。

沉思了半晌，皱眉而没有言语，王真默默地颔首认同，感慨道：“也许这事情正由你所说的这般，那我还真是错怪穆兄弟了。”见对方理解此事，不由得会心一笑，夏荷欣喜地说着：“既然王公子明白这事端，那也没什么心结可言的，不过随我一齐去瞧瞧穆公子罢，如今他正在府中休息呢，有话自可当面说清楚的。”

一时间陷入徘徊不定之际，王真好似仍有心事，淡淡地说着：“那就不用了，眼下我尚且有要事，片刻都不能耽搁。既然穆兄弟真心为国，且是在贼营里作为内应，那我也是放心的。待到天下太平之际，咱们定当会再见面的。”说罢，便要转身离去，寻觅其他大将的府邸，以数再伺机而动。

忽地夏荷喊住对方，径自开口说了句：“难道王公子不想去见见我家小姐么？”脑海之中回荡着那位美丽动人的千金闺秀，王真愣了愣，旋即念及要务等身，心想着片刻不得有失，当下便咬紧牙关，旋即直言说道：“还是算了罢，有缘自当会再见的，再者穆兄弟在此，你们也不会有什么差池。”

话已至此，夏荷也不便让其久留，旋即找来大把雨伞，径自递给对方，缓缓将门打开，柔声说道：“多保重，照顾好自己。”默默地点点头，犹如来时那般匆忙，撑伞低头而向前行进，逐渐地消逝在夜雨之中。

人影闪过眼帘，眉头顿时皱起，浑身紧绷得止步顿足，穆杰惊呼道：“是谁在哪儿？”黑夜里瞧不清模样，透过层层雨幕，依稀间仅能瞧见那周身轮廓。那抹黑影正是准备离开的王真，远远瞧见方怡与穆杰结伴同行，便心头微寒，想着走偏僻小路来躲过他们的视线，没成想还是被穆杰所发觉。

连忙施展轻功，借着如今愈发猛烈的雨势，径自闪身越过院墙，便是离开了此处府邸。熟稔的身形在穆杰面前一晃而过，霎那间便是变得无影无踪，穆杰在脑海中回忆着那抹影子。半晌之后，却是无奈地长叹一声，始终都难以想起来。

轻轻地攀起对方的大手，方怡那留有温存的柔音，娇羞般响起：“穆哥哥，你被太多的烦心事打扰了，还是要找些机会多多休息。”原来方怡只道那抹黑影是个普通的物件透过雨光薄雾投射而来，并以为穆杰积劳过度，只道他是出现幻觉。

嘴角扯了扯，微微地向上扬起，穆杰宽慰道：“我没事的，眼下不是闲聊的时候，快去收拾要紧的东西，通知夏荷姑娘，咱们要尽快离开这个危险之地。”顿感好奇，没有丝毫要动身的念头，兀自看向撑伞皱眉的少年，方怡询问着说道：“外头炮火连天，到处都在打仗，咱们还能去哪儿？”

没太多工夫来解释，饶是心头略感烦躁，倒也是神情不变，温言轻语地说道：“我会有安排打算的，这些琐事就无须你来管了，还是快去准备罢，莫要再耽搁时辰了。”原本以为清军会过些时日再来，没想到来势如此之快，迅猛的速度不仅让天王等人大为震惊，而且还让穆杰心神不宁。发觉少年郑重地对待此事，方怡自然不愿再这般推脱下去，旋即颔首应了一声，便径自朝着夏荷的屋子行去。

敲门声响起，猛地抬首而警觉地站起身来，夏荷弱弱地问了一句：“是谁？”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回复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啦，现在城门外有战事，穆哥哥让咱们先行撤离到安全的地方。”

听出是小姐的声音，忙不迭地行至门前，拉出木栓来开门，旋即迎其入座歇息。没有丝毫逗留的念头，方怡出言吩咐道：“我们两个还是快些整理罢，不然到时候就太迟了。”颔首认同，便与对方一齐收拾重要物件，统统打包进行囊里。

稍稍开口却又闭住，欲言又止的模样竟是因光线暗淡，而不曾被方怡察觉。随身衣服及平时所用物件尽数装进包裹中，犹如风卷残云般解决一切，斜挎在肩膀上，显是要远行一般，径自吹灭火烛，缓缓关紧门窗，便转身离开。

站在屋外思虑着问题，穆杰眉头皱得紧锁，眼前有玉手晃动，这才反应过来。方怡讪笑道：“穆哥哥，东西都准备好啦，咱们这是要去哪里？”环顾周遭，仅瞧见漆黑而不见五指，雨势丝毫不减，言语也不由得略微难以听得真切，好在穆杰自幼便是耳聪目明，故而听清楚其言。

目光直指军营，那里不仅有亲信副官留于此，更有近万名火头军将士驻守，甚至连青衣门的数十位高手，尽皆能出力保护方怡与夏荷这两位姑娘。当下穆杰所虑者，除了这两位姑娘之外，还担心这场大战会波及城中百姓。

如若城池被攻下，那定能收复其余失地，然而势必会将这半年里太平军苦心经营的一切统统毁坏殆尽。眼下要事，便是先行将她们送到安全地带，至少也要有人能够保护其周全。穆杰定会冲去乱箭与炮火纷飞的战场，而两位姑娘则是心中难以忽视的，自然要确保他们安稳，才能放心去冲锋陷阵。

当下三人在雨幕里亦步亦趋，缓缓地行出府邸，径自朝着军营走去。城门处的喊杀声与炮火音愈发而盛，穆杰的心际也逐渐变得紧张，其步伐也不由得越来越快。半晌的工夫过后，军营里的将士来往匆匆，副官正自派人寻觅督统领，眼下直接瞧见对方，欣喜与焦急交加于心，忙不迭地迎上前去。

抱拳开口，正要汇报战况军情，却见穆杰摆摆手，示意对方无须多言，如今片刻时机都不能再耽搁，穆杰也是闲言少叙，直接指着身旁的两位姑娘，向副官吩咐道：“把她们两位带到我的军帐里，务必要派重兵看守保护。千万不能让她们有半点损伤，不然我就拿你是问！”

最后的那句话说的语气颇重，吓得副官连声答允，旋即就派出数名军中高手，四处保护这两位姑娘的周全。虽说督统领在此等危难时刻，竟是沉迷于儿女情长之中，让众人不禁瞠目结舌。不过众人都忙碌于抵抗清军进攻，无暇再思量着这等琐事。

招呼着方怡与夏荷行至督统领的主帅大营里，那里正居于火头军营帐中央，受万兵环绕保护，算是眼下危局之中的安全所在。方怡正要转身离去，注意到穆杰丝毫没有动身的念头，旋即向其询问着说道：“穆哥哥，你怎得不一齐去？”讪讪地笑了笑，自然无法直言相告其意，如若被方怡听得自己又要重返战场，那定会被她深感担忧。

心里面的念头转过数遭，想到个合理的解释，穆杰微微笑道：“放心罢，怡妹，我身为督统领，自然是有许多要务待处理的，你们先去我的军帐里稍作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副官。这些时日城内外都不太平，算起来还是军营能有所保障。”

与穆杰朝夕相处，一眼便瞧出其中端倪，方怡仅是看破不说破，当下点点头，说了句：“穆哥哥，小心些，多加保重。”说罢，便与夏荷并肩同行，径自跟着副官去往军帐，那里则是最为安全的去处。望着俏佳人背影，待到逐渐离远，穆杰召集诸位副官，下令道：“众将听令，准备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