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督统领一反常态,副官也是不禁好奇,探上头去瞧着书信上的密文,却是无奈那蝇头小字太过细长,目光难以直视。穆杰直至通篇看完,那眉头也兀自紧锁而未曾舒展开来,看出副官对此信极为好奇,便索性将之递给对方。
接过快速地浏览,眉头也是不由得皱在一齐,副官惊叹道:“这水窦村不是解围了么?怎得会被攻破了,就连西王也被炮火击伤。前些时日,还传来消息,说是大军在防线大获全胜,没成想如今会变成这种局面。”
少年心头所想,与对方根本不同,倘若太平军的防线被攻占,那永安城势必会处于围攻的困境。方怡尚且在城中等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其受到危险。努力地让自己冷静镇定下来,分析眼下的时局态势,展开桌面上的地图,便是投入其中,半晌也不曾说话。
见督统领这般认真,副官也不敢上前打扰,惟有静静地待在身旁,默然不语地注视对方。良久过后,穆杰拍案抬首,决心率军离开此地,目光如炬地说着:“现在就出发,片刻都不能再耽搁。”副官怔了怔,以为督统领心系永安城中的诸王将士安危,忙不迭地出言劝说:“大人莫要心急,眼下只是得知防线失陷,并没有其他的战况。”
听得对方之言,穆杰好似想到了某件要事,望向副官问道:“对了,咱们现在是被清军包围,这封书信又是从何而来的?”面容顿变,那抹尴尬的神情转瞬即逝,却仍旧逃不出穆杰之眼,连声喝问之下,副官这才跪地低头,默默地回复:“大人饶命,这都是西王的安排。他是担心你拥兵自重,故而让末将时常与其通信禀告近况。”
顿了顿,副官连忙补充解释道:“不过大人要相信末将,这些时日里,就算是有数次的通信,末将也绝对没有乱加评语,只是把军情战况如实禀告,让西王有所放心而已。”长叹一声,穆杰喃喃自语:“那人还是对我心存忌惮,先前如此也就罢了,以为会善罢甘休,没成想暗地里却做了许多事情。”
没有在意副官的这般行径,能够坦然承认自己的过错,穆杰也欣然原谅,况且明白这西王定会安插人手在自己身边,手段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如今既然知晓这一切,那就浑然无所畏惧。当下拍了拍副官的肩膀,吩咐道:“快些让他们准备行囊罢,半个时辰过后,全军开拔。”
心头顿生疑窦,挠了挠头,副官询问着说道:“可是大人为何这般着急,虽说水窦村被攻占,但是西王的部队去向不明,不如与其合兵一处,再收复这防线失地。眼下永安城并未有被围困的消息,为何就要立即回去?”
摇头轻叹,明白对方定会有百般疑问,穆杰却是不便回答,当下轻叹道:“不用再问了,既然西王的队伍不知身在何处,那定会回到永安城的。数万兵马驻守的水窦村防线都会有失,那单凭咱们这些微弱兵力,又怎么能收复得回来?等收到永安城被围困的消息,那一切都为时晚矣,尽早出发一定是没错的。”
思虑着督统领的吩咐,不由得自觉有理,颔首答允其言,旋即出帐下令各营各部奔赴永安城。为了避免军心大乱,穆杰再三嘱咐千万不要把防线有失的事情告知全军,当下众人不解其意,茫然地询问那副官何故如此。副官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地只道是督统领的吩咐命令。
刚赢得大胜仗,全军将士都知晓这一切都是督统领的妙计,先前数次也都见过督统领的本事,当下不敢违抗其令,旋即众人都纷纷收拾军中之物,粮仓中的白面鲜肉等食材也被装成数十包的麻袋,尽数准备搬运至永安城内。
听得这等命令,本是在军营训练士卒的曹正,连忙让将士们自行休息,径自跑去穆杰帐内询问实情。耸耸肩,穆杰打定主意,无论是何人都不肯告知真相,以免中途出现差池。曹正顿觉没意思,原以为经历过这么多生死大事,他们之间也隐隐有了兄弟交情,可是穆杰却止口不言,倒让曹正这等脾气直率火爆之人有些失落。
见状而觉此行不妥,那封书信早已被烧毁成一堆灰烬,穆杰也不愿耽误时间,立刻解释道:“也不要在这里胡乱纠结,我有如此吩咐,那势必是不会错的。快些整顿好你手下的弟兄,再过不久就要全军开拔,想必你也不愿意看到永安城处于危险之中罢。”
最后一句话让曹正犹如梦中惊醒,瞪大眼睛而环顾周遭,直至瞧见并无外人在场,这才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是天王的指令,永安城现在有危险?”不想再多加解释,穆杰闭眼点点头,以作回应。曹正见状,忙不迭地说道:“我这就回去收拾,绝对不能让那群清妖得逞!”
转身离去之际,凑巧碰见伍铭前来,原来他听见消息,也是忙不迭地放下手头要务,径自赶来询问其故。曹正待要张口招呼,却在心头暗想:“就算是我这般说了,伍兄弟也未必会相信,还是让督统领给他解释罢。”念及于此,仅是颔首打了声招呼,照面后便相互错开,各自忙碌己事。
掀帘入帐,没有片刻要逗留的念头,伍铭直言询问着说道:“督统领大人,咱们刚经历如此大胜,弟兄们的斗志正旺,为何要下令撤军呢?”顿了顿,没等穆杰回应,伍铭又续说道:“更何况眼下咱们也是处于被围之势,又如何突围撤军,这岂不是强人所难么。”
兀自收拾着桌面上的许多军机文书,穆杰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照着我的吩咐去行事便好,村外的那群清军无非就是虾兵蟹将,略施小计便能将它们弄得团团转。要不是这些时日我奉西王之命,特地到此静观其变,哪里容得这些宵小之辈在此放肆。”
顿了顿,好似心头也有百般难言之隐,穆杰径自说道:“既然咱们想要离开,那群人又有什么办法来阻拦的。想来就来,想走便走,无须顾虑清军的行径。”仍旧不敢相信地站在原地,虽说伍铭知晓这少年厉害,论智谋或是比勇猛,都是自愧不如。可是眼下听得对方之言,还是会感觉出那隐隐的狂妄自大。
眉头微微皱起,心头还是颇感不安,伍铭直言道:“那巴海好歹也是一军主帅,本事应该会有的,你们交手之战屈指可数,如何知晓对方的盘算?”冷笑地看着对方,穆杰胸有成竹道:“我不是那个人,自然不晓得他如何部署,只是我比他更懂兵法,这便为不争的事实,也无须多虑。”
无奈地抱拳领命,伍铭径自转身离去,回到自己的营帐准备撤军事宜。半个时辰的工夫转瞬即逝,三军准备待发,偌大的军营里极为寂静。火头军们背着各自的行李物件,许多帐篷尽数被收拾进包裹之中,周遭空荡而毫无留存些许东西。
诸位副官站在队伍的最前端,齐刷刷地注视督统领,只听得穆杰淡淡道:“先前咱们出兵声东击西,故此让清军兵力分散。我料定对方主帅会吸取上次的经验,不过要想瞒过他倒也不是甚么难事。”
环顾周遭众人,见大家都神情专注地听着自己的训话,心头感到极为欣慰满意。顿了顿,穆杰下令道:“全军分做三队,分别由曹正、伍铭和我率领,各队朝着不同的方向行军,尽快赶回永安城。”纵观副官之中能力卓著者,也只有曹正与伍铭尚可重用,穆杰与他们朝夕相处,自然也对此非常放心。对督统领的命令没有任何异议,诸将众兵连忙分成三支队伍,旋即缓缓地向不同方向离开。
正自端坐在帅案上扶额长叹,丢失了全军的粮草,还损失数百名士卒,巴海甚是苦恼忧愁,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向主帅乌兰泰交代。忽地耳边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心头一凛,猛地抬首望去,却见亲兵跑来禀告道:“将军,贼兵逃走啦!”
甚感惊奇,略微有些不相信,巴海侧耳倾听,浑然没有听到外头有半点动静,奇道:“他们可是奔着咱们的军营来?”摇摇头,亲兵坚信不疑地说着:“贼军兵分三路,朝着东、南、西三个地方离开,就是没往我们这里撤走。”
眼珠流转数圈,在心里闪过许多念头,竟皆茫然而不知。巴海好似想到了要紧之事,连忙说道:“说不定这是敌人的圈套,故意诱我军出击。”回忆着昨日惨败的局面,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太平军会撤退。自古皆是乘胜追击,就算主帅保持着适可而止,又哪里会有中途撤兵的道理。
歪着头又在心里思虑,巴海自幼熟读兵书,却无奈是纸上谈兵,行军作战之际时常不济事。难以相信敌军会因此而功成身退,巴海喃喃道:“除非是他们后方有变,不然也没有什么动静。这些时日并未有战况来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想要借此来诱我军上当。”
念及于此,恍然大悟,庆幸自己想到这等念头,竟是窃喜不已。昨日之战,全由疑兵牵制主力部队,这才丢失了那么多的粮草。担心这次仍然是太平军的疑兵之计,巴海摸着胡须,沉吟道:“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必理睬他们的行军,只要咱们的主力在此,那就不会受其重创。”亲兵茫然地挠了挠头,以为对方言之有理,便颔首认同,当下也没有了顾虑。
数个时辰过后,漫山都是连绵不绝的火头军部队,穆杰牵着骏马向前而行,自顾自的徒步让将士们深感动容。自从那日在大棚底下与大家同食而语,穆杰就下定决心,断然不能凭借身份地位而自觉高人一等。
路途之中畅通无阻,没过数日的工夫,三路队伍合兵而至永安城内。沿途中并未瞧见清军的踪影,穆杰这才稍感放心。天王洪秀全听得火头军自前线退了回来,不由得暗自心惊,连忙派穆杰前来会面商谈。许久不曾听到前线的战况,丝毫不知西王究竟进展如何,对此甚是好奇。
本想着要回督统领府邸与方怡相聚,没成想却接到天王的命令,无奈之下也只好从命。当下穆杰让副官整顿好火头军的各营各部,便径自朝着永安城州府衙门行去。正自迈步前行,迎面赶来一人,穆杰定睛细看,竟是冯云山向自己走来。
怔怔地看着对方,穆杰待要张口询问,却听得冯云山先行说道:“穆兄弟,好久不见啊,你们在防线辛苦得很,想必与敌浴血奋战了许久罢。”颔首以作回应,心知对方的用意,仍旧是对自己撤军回城之事感到好奇,这才会出言寒暄。
数月未曾相见,眼下瞧着少年棱角愈发分明,浑身的腱子肉看上去极为健壮,身段也高出许多,黝黑的肤色显是长久忙碌于户外。心头暗自吃惊,冯云山瞧着少年目光如炬,轻叹这少年是成长了许多。
相互打了招呼后,穆杰便径自行进衙门之中,洪秀全正自端坐在案桌前翻看政务奏折,自从当上这天王,洪秀全尽心尽力地维系军民之间的关系,永安城的百姓早已是对其甚为拥护爱戴。头上徒增些许白发,且愈发变得稀疏起来,憔悴的脸庞显然是许久不曾安稳地休息。
默默地走近那案桌,每当穆杰瞧见此人,还是难以忍不住要握紧拳头。若不是这人举事起义,此地定是会祥和太平,也没有那么多将士惨死于沙场之上。先前数次有机会动手直接将洪秀全当场结果其性命,可是考虑到身上的重任,穆杰便是处处容忍。就连穆杰自己也难以相信,现如今那个恨之入骨的人竟是会高坐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浑然无法动手相伤。
余光瞥见眼前的少年,仅是微微抬首,旋即又埋头忙碌要务。穆杰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并未出言打扰,其杀意若隐若现地显露出来,尽皆被穆杰按耐下来。大堂内外陷入沉默寂静之中,平静
良久过后,洪秀全放下手中的公文,好似刚刚发觉面前之人一般,淡淡地出言道:“穆将军来啦,快坐下罢,我倒是有些事情要问问。”环顾周遭各处,全然没有可以入座的地方,眼角微微抽搐,心头便是一阵冷哼,穆杰讪笑道:“不用了,多谢天王好意。在下还有要紧事情去处理,天王有甚么问题,尽管发问罢。”
抿着嘴点了点头,径自支颐望着少年,看出这数月未见,少年的模样有些变化,淡淡地笑了笑,洪秀全询问道:“穆将军在前线驻守阵地,怎得会无缘无故地返回城里,莫不是西王的旨意?还是发生了甚么变故?”心头有些惊奇,难以置信天王竟是不知晓防线已然被攻破的消息,穆杰站在原地却不知如何回复,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偏头拿眼盯着面前的少年,依稀间察觉到有些端倪之处,缓缓地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洪秀全再三询问之下,穆杰思虑着这事情左右是瞒不过对方,况且也无非是迟早之事,当下便只好径自出言,把这事情统统告知了天王。听得水窦村防线失守,洪秀全怒火攻心,脑袋顿觉眩晕难耐,扶额长叹,显是难以置信,却也略在意料之中。
之前数位军帅百般劝解,皆是言明西王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天王想要借此机会来锻炼试探对方的才能,没想到竟是这等局面。眼下心头悔不当初,捶胸顿足了许久,也难以平息心中的悔意。穆杰见状,依旧是面无表情地怔怔站着,心里却是忍不住地暗自窃喜冷笑。
防线失守已有数日之久,却并未收到任何的消息,天王颇感奇怪,疑道:“既然清军攻破防线,那我又怎得没有听说过?”耸耸肩,穆杰也是不知何故如此,淡淡地说着:“或许是西王部队被打散了,目前除去我们火头军完好无损地归城,自然也没有其他队伍回来。”说罢,顿了顿,又将如何被西王调派至偏僻村落待命,如何得知防线有失的事情,统统告知天王。
听了少年这般言辞,直至话音已毕,天王都是怔怔地出神,自然在思虑着心头要务,皱眉喃喃道:“如此大败,难道是西王担心会被责罚,才没有将此事上报给我。”自以为如此,天王越想便愈发觉得各事都极为吻合。
明白了少年何故撤军回城,能保证大军安然无恙,并带回了大量的粮饷,甚至还有杀敌破万的战功,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出言责备,更加不能下令处罚。无奈受防线失守而影响情绪,此刻极为失落,无心嘉赏表扬。原本就不喜这少年,更是对其百般忌惮顾虑,仅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独自低首轻叹,陷入防线失守和数万大军惨败的伤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