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是在宫外，比不得先前在秦宫里头那样多的繁文缛节，实在是让人头疼，便是连她这个公主，也觉得不免有些不敢恭维，加上又是和父亲母亲同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实在不便见面的外人。不过略略一想，顾九歌便毫无顾及的放下了手中已经咬了一半的桂花酥，悄悄掀起珠帘，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外走去。

方才走过几步，门外的声音就已经清晰地传进了顾九歌的耳朵里——声音并不大，不知是不是这样的环境下容易让人多想，顾九歌甚至觉得，这声音还微微压低了，不过，话语间的意思，顾九歌却是一字不落地听了下来：

“妾身还是觉得，既然我们都已经答应了歌儿将她身边的暗卫去除干净，过两日我们就该启程回国，歌儿从小让我们娇惯的多了，向来是不懂这深宫之中的腌臜事情，可我们却不能不妨，”

那声音略略顿了一顿，顾九歌此时却有些呆滞——这不是什么外人，更不是顾九歌不熟悉的楚国人，而且她的母亲。

可让顾九歌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先前不久母亲亲自做了桂花酥特意来送给自己的时候，那张保养得宜，雍容华贵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笑意。

母亲从来都喜欢笑，这么多年在人前宫内，顾九歌虽说不谙世事，但终究也是一国公主，怎么说，察言观色的本事总是要有的。

可这么多年来，她丝毫不记得在母亲眼中看到过类似强颜欢笑的神色。

可如今母亲这话里话外……不必走出去看，顾九歌便能想象得到说话时母亲脸上的忧愁，或许，连父亲此时都正皱着眉头……

顾九歌还没想完，楚后便又开口了：“且不说那秦君，妾身看他对待歌儿的姿态，这颗帝王之心，多半也是不在咱们女儿身上的，尚未动心，亦或是对着这样的两国联姻心生抵触倒还好说，妾身只怕……”

母亲的声音突然有些迟疑，顾九歌还未来得及揣测，楚君便已经等不及：“什么？”

“他心里，多半像是已经有了人的样子。”

“不会，若是有，他大可光明正大将那女子接进宫中，给她一个位分，赐一座宫殿。哪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比这样偷偷摸摸将她藏起来，不让我们看见的好。他是帝王，不过只是区区一个女子，又有何人胆敢说到不是。”

顾九歌不明白，可她不知道，她的母亲。

在楚国后宫经历起伏数十载的王后却知道，她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喜欢，是妃嫔之位不可亵渎，唯有这天下最尊贵的正妻之位，才配得上帝王心中的白月光。

而现在，这秦宫王后的凤印，可是正被自家女儿攥在手里呢。

即使歌儿不在乎这样的虚名权位，可这世上永远不缺为了一句“帝后”，为了能与皇上一同被人提及，而费尽心机，在后宫之中葬送一生的人。

不过这样的话，皇上是不会听的——他也是皇上。

“即便那秦君心如明镜，还未有人入的了他的眼，禄寿宫里的那位，可是从未给过咱们歌儿半点好颜色。

说到底，她是长辈，又是后宫位分最高，资历最老的，她心中对歌儿不喜，歌儿今后在宫里的日子怎么会好过？”

“你说的不无道理，不如……趁此次机会，以楚国名义大办一场宴席，摄一摄秦国的威风，也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歌儿的厉害。”

回宫的路上，顾九歌也一直想着这件事，杏枝看出她心不在焉，一番询问才知道缘由，只得好生劝慰。顾九歌也知道此时愧疚毫无用处，除了好好接受母亲的良苦用心，别无他法。

不过数日，东西便都已经安排妥当，顾九歌在自己的寝宫内，由着杏枝一件件的准备上妆。

最后换上还未出嫁时的百褶糯色长裙，轻轻绾了飞云髻，只斜插了几只留着碎珠流苏的青玉白簪，便走向大殿。

“歌儿，你怎地这样的打扮，虽说如今你在母国，可到底你已是秦宫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没大没小，竟还戴着及笄前的簪子，真是越发没规矩了，杏枝你也是，平日里老成，偏这样的大日子随着歌儿一同胡闹。”

行至半路，便碰到了皇后，顾九歌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已经被数落了一通，连带着一旁的杏枝也遭了牵连。

“母亲最好了，这大约是女儿此生最后一次踏在楚国的土地，母亲就许女儿任性这一次吧。”

“公主，皇后安好。”

“将领？你回来了！”顾九歌猛的听到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不由得被惊了一惊，而后想到自己所在的地方，连忙平复过来。

“是，末将幸不辱命，公主变了不少。”

一身的风尘仆仆，男子脸上已经隐约冒出了些许青茬，眼里的光却亮的惊人，说到这句时，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复杂却又极快。

顾九歌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男子已经恢复了正常。

“旁人都已早早地唤我为皇后，似乎秦宫皇后的名分，的确是比楚国公主要尊贵一点，你倒是第一个，还未改过称呼的人。”

“公主不日便将动身前往秦国，路途遥远山高水长，臣已向陛下请旨，一路护送公主安全进京。”

将领似乎没有听见顾九歌的玩笑话一般，只将自己要说的一成不变的继续了下去，不知是不是顾九歌的错觉，他眼中的光，似乎暗淡了些许。

“你大可不必如此，比起我的安危，楚国显然更为重要，父皇一向看重你，你的职责，应当是守护楚王朝才对。更何况一路都有军卫相随，秦国也会派人，我不会有危险的，你且安心。”

楚国给顾九歌举办宴会的消息，如愿的传到了君珩的耳中，原本只是楚国皇帝和皇后为了抬高顾九歌的身价，让秦国人不要轻视了她。

但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往往是人所无法控制的，它们会演变成和最初的设想背道而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