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梨木朱红的窗虚掩着，隐隐有屋外天光照在窗前一寸三分地。屋内没人顾的上这一寸小小天光，只任凭它晒热了那一小块地，无人搭理。

没有阳光，屋内有点儿冷。君珩看着顾九歌，眼神比这阴森森的屋子还要冷，他的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顾九歌有点儿冷，喝了一口碗中的热汤，还是暖不热身子，空荡荡的冷。

她回答道：“这次是楚国派来的奸细探子，臣妾已将此人为我们自己所用。”

顾九歌的声音顿了顿，她不断用勺子舀起碗中的热汤，米白的汤色在瓷白的碗中，玉一般温润无暇，却被勺子搅乱，再平静，再搅乱……如此反复。

良久的沉默接着，她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太后……可能要大举选秀……选新的妃子入宫。”

她的声音很轻，她并不知道君珩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完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毕竟擅自揣测太后娘娘可是大不道的罪，那是她一个小小妃子能随便揣度的。

她不说话，沉默地喝着碗里的汤，汤冷了，她就索性冷着喝了。也不去吃桌上那些鱼翅珍馐，就只夹面前那盘清炒菜花，直到这一碗汤下肚，二人终究是相对无言。

君珩不动筷子，他面前的碗还是满的，没有动过。

他只是握着筷子，静静看着对面的顾九歌，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顾九歌终于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才把他从长久的沉思中唤回来。

“皇上……可有听到我刚刚说的话？”

“你刚刚说话了吗？”

“……”

顾九歌没说话，是她想多了。后宫佳丽三千，君珩连十分之一都没有，美人多点儿，巩固朝政，巩固江山……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弹指光阴一瞬间，三天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儿，距那日皇上跟自己一同用午膳也已经三日了，自那日之后君珩便没了动向。

顾九歌不知道他有何打算，他是否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她懒得去想，也不敢去想

顾九歌久居深宫，对于前面朝堂上的事儿也是知道一二的。

楚国探子之后，丹蚩联合西洲进犯中原边界地带，这两日时间已经连下三城，东边月氏也蠢蠢欲动。

这两天光是秦国自己探子截获的，月氏有意和丹蚩交好的密信，就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边疆进犯，皇帝震怒，丹蚩西洲此举大肆进犯一看便知是早已预谋好的，竟是剑指京城，势如破竹。

这些日子，皇帝少进后宫，便是这屈指可数的次数也是去看苏余姩，平些日子顾九歌能分得些的半分雨露，如今也是都给了苏余姩。

再转眼，选秀临近，虽然太后那边还没放出准确的时间，但选秀这事儿也已经是六宫遍知的事儿了。

顾九歌这回不去是不行了，身为皇帝，虽说政事为重，可是这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牵一发则动全身，他怎能这样当甩手掌柜，对于选秀之事这般不闻不问。

……

这日外头下了蒙蒙细雨，顾九歌蹲在窗户边盯着外头的雨落到地上积成了小一片的水塘，砖瓦垫在下头映得更加透白，那些宫娥小跑着躲进了檐里。

她看得惊奇，在楚国是不会这样的，楚国若是下了雨，那便得是瓢泼大雨，像水一盆子浇下来一样，而像这类的称不上小雨的雨。

姑娘们都该干什么干什么，那细粒的雨落到头上和身上反倒是还添了几分潇洒的好看。便是生成水坑，也不会踩上去溅起和落下时一样清的水，而是过了泥的。

许是看得有些久了，身边跟着的嬷嬷拍了拍顾九歌，问道她在做什么。

顾九歌抬眼看了看她，一贯端庄优雅的教管嬷嬷含笑看着自己，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些什么。下一秒，她口中的话，顾九歌便明白那笑的意味了。

“陛下这一连几日忧思重重，娘娘得去主动关怀着些，才能多分得些恩宠。”

她说的对，这两日，皇帝日日待在御书房，没踏进后宫一步，更是连苏余姩哪儿都没有去过。

顾九歌无奈只得携着贴身的宫女，亲手做了些清热安神的汤药，和着些他平日里爱吃的些清淡的小点心，亲自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很静，也很冷，没有其他人，只有君珩独自坐在最上首的龙椅上。他低着头，看着书案上的奏章，并没有看见独自进来的顾九歌。

他穿着玄色绣暗龙纹的衣裳，这些日子未见，他还是瘦了不少，离的有些远，顾九歌却几乎能看见他眉间拧的深深的纹路。

她放轻了脚步，轻轻悄悄的走到君珩面前。影子挡住了闭着的纸窗外，隐隐透出的夕光，君珩猝不及防抬了头，看向面前来人。

果不其然如顾九歌所料，那眉头是紧皱成一团的。

“选妃的事皇上该接受的，这本就是身为一国之君该做的。不仅是为皇家绵延子嗣，开枝散叶，更是为了巩固朝政，笼络人心。”

顾九歌一口气把早已经背好劝诫选妃的事儿背给了君珩，随后把手中端着的汤药点心放君珩的到书桌上，该尽的心尽到了，她便准备离开了。

“你这样……可是吃我的醋了？”

“你瞎说什么玩意儿呢？我吃老陈醋也不吃你的，别……别跟我扯犊子！”

顾九歌的脸“腾”一下的红了，她下意识的否认，可一个激动连前世的家乡话都秃噜出来了。

她连忙转过身，不让君珩看见自己已经热到不行的脸颊，却忘了已经红的能滴出血的耳根，已经清清楚楚落到了君珩眼里。

“绵延子嗣……九歌你入宫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给朕添过一儿半女呢，不如今日就来试试如何？”

调戏，这是赤裸裸的调戏。顾九歌用指甲在掌心按了按，忽视掉他的话，不让自己回过身去，继续往门外走。

如果刚刚那回眸一瞥，她可能不会看见寝宫外已经候着的了苏余姩，可能心就又会软了。

可是看到了，也就不能由着自己犯傻了，真正的正宫来了，哪儿还轮得着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