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的气氛很肃穆,原因是唯一执筷的人很肃穆。
桌子对面坐了三个平民,都在瞻仰皇室贵族用膳的优雅和高贵。
只见那位举手投足都有贵气暗暗流淌的贵族伸筷,分筷,夹筷,每一动作都是那么地端庄,那么地矜持,矜持得连一根菜叶都没带走。
哦!
三个平民收获颇丰。
贵族吃饭不吃菜,吃的是气韵。
莲降放下筷子,摸索着拿起手边的汤碗,端起来。
空的。
“好玩么?”
耍他好玩么?
看管人和总管官都听出了那平淡如许的声音里藏着的凉意,都站了起来,一边一脸正气地用眼神与莲降对峙,一边机警地躲到了叶酒儿后面。
叶酒儿没理莲降,转头跟身后两个说:“天已经不早了,两位官爷先回去歇息吧。”
看管人义正言辞地打开门:“那怎么行?我们怎么能把高僧和七皇子放在这儿,自己去歇着?”
总管家义愤填膺地走出去:“那也太过分了!”
“您看门是都关上还是半开着留着透气?”看管人在门外讨好地冲叶酒儿微笑。
总管官拿主意:“还是都关着吧,晚风凉,别再冻着高僧和七皇子。”
吱嘎——
门被合上。
窗纸上的两个黑影咻地不见了。
跑得真快。
叶酒儿转回身,被不声不响立在面前的人吓了一跳:“七皇子,您怎个起来了?不吃了么?”
莲降看起来一点表情都没有,嘴里却在悄悄轻咬牙关。
好半天才憋出来:“你喂我。”
“为何?”叶酒儿像打量恶菩山的大槐树一样从下到上的打量他。
又憋了好半天:“我不看见。”
“我问的是我为何要答应,不是你为何要央我。”
莲降被堵了个结结实实。
是了。
她为何要听一个被天下唾弃的罪皇子的话?
可。
他真的是除了骨子里天生流淌的血脉就一无所有了么?
不。
他还有很多,很多。
“诶?”叶酒儿感觉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被一只大手包裹住了,不由眯眼,好舒服。这两天晚上冷飕飕的,吹得她这个没毛的脑袋饱受寒凉之苦。
而这只手温暖得让她的光头嗅到了春天的味道。
“高僧。”莲降其实感觉按着一颗光头的手感有点微妙,只是为了保持此刻邪魅风的仪容仪表没有表现出来,“重省殿苦闷,我给您表演一个节目吧。”
叶酒儿一凛,节目的名字不会叫……盲、盲、盲人捏头吧?
叶酒儿马上想象出莲降肩上搭个毛巾闭着眼给她捏头,最后再用毛巾给她的脑袋抛个光收尾的场景。
这……
“七皇子血统高贵,怎可为贫僧屈尊降贵……”叶酒儿要站起来,就被人怼着光头给按了回去。
糟糕。
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又起身:“七皇子,贫僧突感内急……”
怼回去。
又起身:“贫僧好像有点喝高了……”
再怼回去。
怼着怼着,叶酒儿也急眼了,她不是一颗牛肉丸!可以随便让人拍拍打打的!:“行!您要表演就表演吧!贫僧豁出这颗头,舍命陪皇子了!”
不就是抛个光么?
大不了明天她顶着一头“金光普照”出门,反正就是亮跟更亮的区别,她认了!
叶酒儿都做好了献头的准备,结果……
咔擦!
两只只瓷碗贴着她的鼻尖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似是从暗林深处传来的鬼叹,幽幽转转地从她身后飘出来:“高僧可心悦?”
叶酒儿拍案叫好:“哈哈哈!贫僧好心悦!好心悦哦!”
她是放声大笑,表情却是僵的。
看到两只扣在一起的白碗的瞬间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那就像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碗碎了的时候,她的头皮都紧了一下。
是了。
就算瞎了,落魄了,万人唾弃了。
他还是那个枪挑大将军的暴力妖子。
看来以后捉弄他还是要把握好分寸的,不能这么得意忘形,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七皇子请坐,不就是要贫僧喂您么?”叶酒儿夹了一块鱼肉,“啊……”
喂就喂。
听他肚子叫得那么欢,应该饿得不行了。
她就当日行一善了。
莲降不开口。
叶酒儿晃了晃筷子上的鱼肉:“七皇子,快张嘴啊。”
“我怕你害我。”莲降坐在叶酒儿身边,目光落在虚无处。
“怎么会呢?”叶酒儿一边说,一边把扎在鱼肉上那根在烛光里格外晶莹剔透的鱼刺拔下来,弹到莲降的身上,“贫僧可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的,狗都不害,怎么会害人。”
莲降静默了一会,终是张开嘴巴。
“好吃不?”叶酒儿看他嚼了,又给他挑别的,“还想吃什么,您点点。”
“烧鸡。”
叶酒儿抬眼看了一下莲降,嫣然一笑。
殿下就是殿下,什么都出类拔萃,这嗅觉……跟犬有得一拼。
“鸡腿行么?”叶酒儿在一边擦了擦手,大刀阔斧地掰了个腿下来,然后就用油花花的手把莲降的手摊开,把鸡腿塞进去,“啃吧。”
莲降拿着鸡腿彷徨。
他还没……
这么……
吃过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