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张。
这里是龙盛殿,皇上的宫殿,他却敢直呼皇子的名讳,开口闭口要杀人。
凭的是什么?
叶酒儿往门外看去,刚才那个风风火火的人排场也是不一般地大,身后竟然跟了能填满一个偏殿的御林军。
这个嚣张鬼的身份不言而喻——御林军总将军,顾相之。
难怪。
叶酒儿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内宫的两大力量一个梨狼军,一个御林军,它们现在都在祁公公的手里,难怪,皇上一倒,他们都恨不得横着走起来。
可,如果内宫兵权都在祁公公手里,皇上又病重,祁公公大可将皇上软禁起来,自己掌权。若是怕名不正言不顺,也可在诸多皇子选一个好拿捏的,扶他上位。
祁公公忌讳的是什么?
他又为何那么想要杀掉妖子?
不对,听顾相之的语气,急于杀掉妖子的也有他一份。
顾相之,顾家……顾青冥,也是顾家。一个巴不得想要妖子的命,一个又对妖子照顾有加,那么顾家对于妖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敌人?还是盟军?
叶酒儿微微皱起眉,感觉皇宫里面的水真的比她想象中的要深太多了。
不由庆幸,她未窥得所有局势仓促间做的决定竟然歪打正着,暂时止了祁公公想要杀妖子的恶念,还真是幸运。
后室里,祁公公的脸色难看,看着像小山一样杵在他面前,一脸愤愤不平的顾相之,心里翻涌过无数念头,最后,又都强压下去。
蠢人好用,却也有钝手的时候,他得耐心一点。
如果顾相之不在了,顾家换个伶俐且站在莲降那头的人来掌管御林,他将损失很大一部分势力。
祁公公脸色缓和过来一点,语气却还是凉凉的:“杂家只是说,杂家退出,将军想杀,还是可以去杀的。”
顾相之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你当本将军是傻的么?莲降现在手握冥兵符,冥兵符统暗卫,那是大沥始皇就开始培养的力量,到现在发展成什么样,谁也不清楚。本将军才不去做那只试水的鸭子!”
“将军不愿试水,杂家也不愿意。”祁公公平静地抚了抚拂尘,“所以,将军是来质问杂家什么的呢?”
顾相之觉得祁公公奇笨无双,按着木桌坐下,提示祁公公:“你手里不还有梨狼军么?”
祁公公望着他:“所以呢?”
顾相之从未见过这么笨的人!
“所以,让娇妹妹在那个病皇上身边弄点动静出来,我就不信了,从大沥建国开始就以保护皇上为宗旨的暗卫会弃皇上于不顾,死守在莲降身边。只要暗卫不在,莲降……”顾相之冷笑,“还不是想杀几次就杀几次的么?”
祁公公微微挑眉,点头承认:“这真是个不错的计划。”
顾相之咧着大嘴叉子笑得很是得意,刚要学着那些酸书生的样子自谦两句,就听到祁公公接着说:“只有一个问题,如果暗卫真的弃皇上于不顾了呢?”
顾相之断然摇头:“不可能!皇上病了这么久,还能坐住皇位,不就是靠那么几样东西,内宫的暗卫,帝京外的十八城,还有和外族签订的同战盟约……后两者固然有点分量,可最重要的还是内宫暗卫,如果暗卫不保他的性命,皇上必死,皇上一死,十八城和外族再不愿意,也必须另觅盟友。所以啊,就算皇上把兵符交出去,也不可能真的让那些暗卫不管他……”
祁公公虚心求教:“那皇上为何要把兵符交出去呢?”
“做戏呗。”顾相之得意忘形,“不可能谁都像本将军这么清醒,肯定有一些分不清个数的蠢货,想要趁这个机会谋……”
他的话一顿,终于从得意中清醒过来。
祁公公求教的神情不见,冷冷地看着顾相之:“你既知道这是皇上设下的陷阱,还指使娇娇往里面跳,纵然得手,杀了莲降,那稷娇怎么办?稷家怎么办?梨狼军又该怎么办?意图谋权篡位可是诛九族的罪名!”
顾相之慌了:“不不不,我不是要害娇妹妹,我我我我……”四处飘零的目光,终于定在祁公公身上,“祁公公,你肯定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害谁也不能害娇妹妹啊,我只是没想那么多……”
山一样魁梧的身子垮下来,像是走丢了的小熊崽子一般无助,极度渴望祁公公能相信他。
祁公公无声审视他的目光每一寸都像刀子,每多留一秒都会让他多一分恐惧。
终于。
祁公公拍了拍他肩:“杂家当然知道。”你就是笨而已。
顾相之如释重负地松开纠结在一起的五官,充满感激地看着祁公公。
祁公公轻声说:“你与娇娇自小要好,你思慕娇娇的真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杂家要是不相信你对娇娇的真心,又如何放心将娇娇交给你?又如何跟稷老夫人说和你们两个的喜事呢?”
顾相之粗糙的大脸艰难地透出一点红晕。
“杂家明白你的心思。娇娇说过,大仇一天未报,就一天不想儿女情长。你那么想要杀莲降,还不是为了早点娶她过门?可是……”祁公公低下眼睫,他的眼睫竟然和他的头发一样都是白色的,“你也不想娶一具尸首进将军府吧?”
顾相之眼里闪过惊惧,他的娇妹不能死!就是他死了,他也不能让娇妹少一根毫毛!
“所以……”祁公公靠回到椅背上,“将军应该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了吧?”
顾相之露出思考的表情,像一头认真的老黄牛。
祁公公也不催他,静静喝着茶,等这头傻牛开窍。
“那就暂时放莲降那小子一马!”顾相之还是有点不情愿,“好不容易等皇上病倒了,没人管他了,偏偏皇上把冥兵符给了他。真他娘的倒霉!”
“将军何必急于一时?”祁公公放下茶杯,看顾相之憋屈的样子忍俊不禁,“莲降被皇上剥夺了一切,又没有母家的帮衬,只有一个才接手的极狱司在手下。冥兵符那可是一块藏在皇上袖中的大肥肉,如今一拿出来,就交与了一位毫无根基的皇子,这和把骨头扔进了狼堆里有什么区别?就算将军不动手,也会有人去找莲降的麻烦,将军坐享其成就好了,为何要弄脏自己的手?”
这番话让顾相之很是满意,他也不赖着祁公公了,着急忙慌地回去挑聘礼了——这位将军有一种微妙自信,认为自己的智力在宫中算是上游,他坚定地认为宫里总有一些智力远不及他的人会做他都觉得蠢的事情。
譬如,一定会有人看不出皇上设下的陷阱,去刺杀皇上;譬如,一定会有人因为想要争夺冥兵符,对莲降下手。
祁公公很欣赏他的自信,含笑目送顾相之出了门。
“顾家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蠢货?”
祁公公头都没抬,手里捏着一块茶饼。
刚才才替祁公公传话的小太监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的身后是一脸不屑表情的稷娇。
祁公公拨下一些茶叶:“顾家一向以文武双全闻名朝野,可没几个人知道,顾家这些子孙善文便不善武,善武脑袋就不怎么好使。这两年,顾家的武将越来越少,想也是真没办法了,才把御林军总领的位置交给顾相之。他们也没想到,这个顾相之不但没有脑子,就连良心也没有多少,刚上位便把顾家踹开了。”祁公公说到这,抬眼,笑呵呵地看了看稷娇,“说起来,这还是娇娇的功劳。”
稷娇哼笑了一声,看了看顾相之刚才坐过的地方,嫌弃地皱眉。
小太监有眼色,手脚麻利地把那个椅子换走了,稷娇这才勉为其难地坐在新椅子上。
“我可没想让那个蠢货看上我。”稷娇厌恶地磨了磨牙,“每次听到他说要娶我,我都想要狠狠抽他!”
祁公公还是笑,拎起茶壶,水流如瀑,落于茶盅:“可多亏了他,唯一能帮得上莲降的顾家现在也变得尴尬起来,就算他们还想扶持莲降,莲降也不会再相信他们了——顾相之再不济也是顾家的血脉,论亲近,怎么也是他在后,顾相之在前。”
稷娇并不领情:“他也就这点作用了。”
“还有他手里的御林军……”
稷娇皱起眉,打断祁公公慢悠悠的声音:“你不会真想让我嫁给那个蠢猪吧?就算他有御林军又怎么样?还不是没办法帮我杀了莲降!”
祁公公慢慢抬起眉,似是吃惊稷娇的坏语气。
稷娇也有点后悔,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看来娇娇也在怪杂家没有按照计划,在这个时候杀了莲降。”
稷娇借着喝茶,没有说话。
她可不是顾相之那个傻子,会被祁公公用冥兵符在莲降手里所以没法动手的借口唬住。
相反,她认为莲降手里有兵符会更好得手!
祁公公反悔的真正原因才不是兵符。
稷娇恨恨的目光穿过墙壁,似乎想要钉在在偏殿里坐着的小和尚身上。
都是这个臭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