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主任回了邮件：题材不适宜，不予发表。

廖廖九个字，判决了辛苦几千字的文章。夏欣不甘心，回邮件问询：以亿腾举例探讨行业垄断的题材为什么不适宜？都市报发文有无禁区？能否给予说明哪些题材适宜，哪里题材不适宜？

安主任却不再回复。

夏欣把文章拿到隔间，给老编老记们看了，有人夸文章写的好，有人赞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有人笑夏欣太幼稚了。

夏欣问笑的人幼稚在哪里？那人顾左右而言其他，夏欣追问不放，那人不得已说了几条：亿腾是巨头，你得罪不起；亿腾是广告大户，报社得罪不起；亿腾是国内新科技企业标兵，不能打击；亿腾涉足传媒，同行之间没必要开撕……

夏欣听明白了，只是更加不服，行业巨头就老虎屁股摸不得了么，提意见讨论怎么就是打击了？至于广告、同行等等，更是市侩想法！

夏欣回屋打字，对老记所说不宜发表的意见逐条予以反驳，洋洋洒洒不知不觉写了两千多字，修订一遍发给了安主任一份，然后群发到编辑部邮箱。

一时之间，夏欣再一次成为热点。

安主任依旧没有回信。

第二天，夏欣敲响安主任的办公室。安主任高深莫测不回应，夏欣心里就装着个迷，吃饭睡觉都不香。

见夏欣找上门来当面问，安主任再次给出答案：“允许讨论，反驳有理，不予发表。”

夏欣听明白了，但是还不服气：“我找鲁老去，文章可以不发表，但道理要说服我。”

安主任说：“求求你就别给鲁老添乱了，他好多事在忙呢。你一只脚还没有踏进媒体门呢，媒体有自由，但也有纪律，有的条条是写明的，有的网网是无形的，有些事情没有道理便是道理，你以后会慢慢懂的。”

夏欣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更不明白了。

安主任说：“鲁老忙的有一项是筹建网络新媒体，相对来说，新媒体更新，束缚更少，自由度更高。”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欣一眼。

对呀，都市报不给发，可以发到网络上去啊！虽然这样做，全部责任和风险都将落到了个人身上，但是夏欣不在乎，她相信自己做的事是对的。

庄稼公司工资连同绩效奖金如常照发，击碎了危机破产的种种流言，公司表面上波澜不惊，各部门按部就班照常运转。

只有庄西铭和几个高层知道，丛若嘉雪中送炭送来的五百万，只是解了庄稼的燃眉之急，付完薪水和最急迫的欠债款，庄稼帐上又已经所剩无几。不过好歹争取到了喘息时间，让庄稼在和亿腾谈判中不至太难看处于绝对被动。

和亿腾的谈判继续进行中。

消息封锁不住的。

殷勤路过前台接水时，被阿珍叫住问：“公司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我感到越来越不对劲了。”

殷勤说：“少神经了，有什么不对劲的，拿你的工资上你的班，公司餐点牛奶都不少你的。”

阿珍摆摆手，压低嗓声悄悄说：“我听小张说公司要卖了！说要卖给亿腾，这几天亿腾打进的电话特别多！”

殷勤愣了愣说：“这事除非庄总亲自宣布，否则不管谁说你都不要信。就是公司有变动，天也塌不下来，你这样老实的好员工哪里都抢着要。”

阿珍一听着急了，急着说：“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公司人全都熟了，我觉得特别好，要是和你们分开，换别家公司给多少钱我都不干。”

殷勤听了挺感动，没想到阿珍这般重感情，叹口气说：“有些事情大家都不想，可是真的没办法。”凑近了对阿珍说：“你放心吧，无论我将来到哪里，都会把你带过去。”

阿珍说：“不行，你要带就要把庄总连着所有人都带过去。”

殷勤嘴咧得比黄瓜还长：“小姐，我真要有那本事，我自己就做老板了，或者干脆把庄稼买下来了。”

阿珍说：“你说有钱就可以把庄稼买下来？”

殷勤点点头：“至少目前是，你有钱就快出手吧，现在只有亿腾在强买强卖。”

阿珍听了不吱声了，好像在盘算自己小钱包里到底有多少钱。

殷勤拍拍阿珍肩膀走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这天上午上班不久，庄西铭让人事部通知十点钟在办公大厅召开全体员工大会。

非过节非月末，开员工大会实属罕见。

没到十点，大家基本上都聚齐了，三两成堆议论纷纷，猜测着开会可能的内容。殷勤和几个高层搬椅子坐在前面，板着脸不愿和任何人说话。

只有阿珍还在前台值班，还有莫小军和他的小组憋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十点钟，庄西铭从总经理办公定走出来，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安静的让人有点发瘆。

“在坐的朋友们、兄弟姐妹和战友们，感谢你们和我一起在庄稼渡过这难忘的两年！”

庄西铭低沉宏亮地做了开场白，接着回顾了庄稼自创立以来大事历程，感谢几乎说到了每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反思自己的失误：对市场竞争残酷估计不足、满足最初成功模式未能集中全力开发超级产品、只想自我发展未能及早寻求搭建战略同盟……导致了目前庄稼的困境，经过种种尝试努力，最终决定接受亿腾百果公司收购。

虽然早有风声，正式消息从庄西铭口中说出，厅里还是一阵止不住的震惊和骚动。

“百果怎么能收购我们呢？”

“垃圾公司，跟老子提鞋都不要！”

“我们现在反对有效吗？”

庄西铭静静地听着看着，由着人群从小声到大声地议论，过了三四分钟，等大家最初的冲击和冲动都过去，两只手提起向下摆了摆，会场重新安静了。

“经过公司全体股东决定同意，没有特别意外，今天下午两点亿腾方面将派人到我公司正式签订收购协议。”

庄西铭开口便打消了众人其他念头，他虽然失败了，但是愿赌服输，既然决定被亿腾收购，那么交给亿腾的，将依旧是一支战力强大的精英团队。这也是无论多么困难，庄西铭一直维持公司正常运转，保证乃至茶点这种小福利都不变不减，就是为了不使纪律松驰军心涣散。庄西铭非常清楚，带出这样一支团结高效的团队有多少漫长和艰难。

希望亿腾能够善加利用。

庄西铭说不下去了，胸口如压着一块巨石，喉咙发紧眼睛发酸，侧转身说：“具体合并事项由杨总详细说明，说明完毕之后个人如果有要求，请找张总说明。”说完，冲大家深鞠一躬，不回头往办公室走了。

头一次，庄西铭讲话完毕没有掌声，全场肃静瞩目，看着自己的老总以悲剧英雄的方式退幕。

几分钟后，庄西铭电话叫进殷勤，吩咐她说：“通知莫小军他们：Ｂ项目中止。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们好好休息吧。”他实在没有气力也没有面目亲自对莫小军下达这个指令。

一如往常，殷勤领命转身，没有一句废话。殷勤心里已经决定，只要庄西铭不从此退休，只要他再干事业，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再次跟从。

下午两点，亿腾派出的收购专员一行三人准时抵达庄稼。

像进入一家科幻电影中才会见到的后现代公司：整洁、安静、高效，每个人都在专注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抬头看，也没有一个人有一丝笑意，虽是初夏却寒气逼人。

庄西铭从办公室迎出来。

“庄总，久闻庄稼大名，今日一见肃然起敬，幸亏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是对手。”领头的专员说。

庄西铭握住专员伸出的手：“希望整合之后，新公司能让诸国对手对我们敬畏有加。”

办公室门关上了。

二十分钟后，前台对话的红灯亮了。

“阿珍，签字笔怎么一支都不见了？上午不都准备了吗？”庄西铭语气中含着少见的责怪。

阿珍伸手指将对讲器的开关关了，低头焦急地看表，该来了呀，说好两点一定要到的，怎么还没来？

庄西铭电话要殷勤拿支签字笔送过来。

殷勤说：“对不起庄总，公司的笔全部用完没水了，办公室明天就购买。”

连殷勤都违旨抗命了，当着亿腾人的面，庄西铭有点尴尬。

亿腾专员掏出签字笔：“用我的，一样的。”

庄西铭说：“不行，哪怕是乙方，签字一定要用自己的笔。”

庄西铭推开办公室的门，亲自到前台找阿珍算帐。

阿珍正在打开公司的大门。

一个白发精干的西装老人由三四位中年人士陪着，正从门外进来。

听到阿珍的连声埋怨，老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辩解：“北城实在太堵啦，空气也实在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