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康如松最喜欢吃的一道菜了，平素康如眉也经常做，但是量却不大，每次都只卤两块，吃的时候，还都往他碗里夹。

康如眉说自己不喜欢吃牛肉，还说牛肉膻味太大，她嫌弃得很，可是这喷香料足的卤牛肉，哪里会有膻味了？明明好吃的要命。

昔日堂堂高门大宅的千金小姐，如今也要开始算计家里的柴米油盐了，那每次为数不多的卤牛肉，是她这个长姐对幼弟的一片弥足珍贵又捉襟见肘的疼爱之心。

……

这是康如眉第一次如此大手笔，竟然卤了满满一大锅的牛肉，怎么说也得有十来斤吧，肯定是担心康如松自己不会烧菜，这才起了这个主意，临行之前，一下子卤了这么多的卤牛肉，如今天气转凉，卤牛肉也是能搁几天的，这一大锅，足够康如松这个饭量不小的半大小子吃上五六天的了。

康如松对着那一大锅凉透了卤牛肉，愣了不知多久，直到眼泪珠子滚落到了锅里，溅起水花，他这才放开锅盖，一边抹了抹脸上的泪珠，一边又去掀开里面另外的一口大锅，果然，那里头蒸着满满一锅的大馒头。

康如松看着那一锅的白馒头，再也忍不住了，蹲在灶台前面，“呜呜”地哭出了声。

上一次这么放声大哭，还是娘亲走得时候，那个时候不懂事儿，小孩子“哇哇”大哭，不会有人笑话，还会招人心疼，但是后来他长大了，他自觉成为了一个男子汉，都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他就告诉自己，不许再掉眼泪。

是啊，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能哭吗？那不就是忒怂了吗？

但是此时此刻，对着面前香喷喷的卤牛肉还有宣软的白馒头，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在这个寂静深夜，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哭得歇斯底里。

他不想承认，他其实是害怕的，害怕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京师，害怕没有长姐在身边，害怕要独自面对福祸难测的未来。

他也不想承认，比起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又或者是快意恩仇，他其实更像过安安静静、舒舒坦坦的日子，跟他的长姐缩在他们的这个家里，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

他不想任何人来打扰他们姐弟两人的生活，长姐跟他相依为命，他们多可怜啊，没爹没娘被京师上下议论纷纷，甚至还要每天算计着米下锅，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是幸福的，哪怕身上还背负着血海深仇，哪怕日子左支右绌，但是这种幸福却足够让他对于深仇大恨视而不见。

他不想报仇，他只想做个被长姐呵护的、幸福的幼弟，能做一辈子该多好。

所以当穆府那边传来，穆增欲悔婚，逼着穆昇迎娶佟氏女的时候，他心里竟然还升起了一股子诡异的兴奋，他有些恶毒地想，穆昇要是同意就好了，要是穆昇跟穆增一样是个懂得趋利避害的势利眼儿就好了。

长姐要是这辈子都不嫁人就好了，就能一直跟他生活在这个属于他们姐弟两人的家里了，他们永永远远相依为命，就好了，康如松这样阴暗地想。

可是长姐那段时间却异常的沉默，她时常一个人发呆，有时候衣裳洗到一半，她会坐在井口，发呆，有时候抬头看天，有时候低头去看井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坐就是大半天。

因为康如眉的异常，康如松先前的窃喜，荡然无存，他开始变得害怕，变得坐立难安，那段时间，他都不敢睡觉，因为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梦到长姐跳井的场景，他开始不错眼珠地看着康如眉，生怕他寻短见。

“不要瞎想，长姐才没那么笨，不会做蠢事儿，为了个男人不值当，再说了，长姐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啊。”

康如眉看出了他的紧张，这样笑着安慰她。

真的吗？长姐真的不会寻短见？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康如松看着康如眉脸上淡淡的笑意，心里却愈发慌乱了，长姐瘦了好多啊，明明在笑，可是眼神却满是郁郁，康如松看着那双眼，脑中又浮起了噩梦中的场景……

不，长姐一定不能出事儿！

他不能让穆昇抛弃长姐去迎娶那劳什子的佟氏女！穆昇必须迎娶他的长姐，哪怕……哪怕长姐婚后会抛下他，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偌大的院子里头不闻不问，他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长姐被这样断送！

康如松想要去找穆昇理论，甚至还想着要在袖子里头藏匕首，哪怕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长姐的婚事，他也认了。

可是不等他去找穆昇，穆昇却主动找上了他们康府。

听说穆昇来了，康如松跟康如眉一样紧张，也是一样害怕，他……他是来退婚的？

康如眉心乱如麻，却也不能一味儿缩着不见人，那样未免忒丢他们康府的颜面，就算是要被穆昇抛弃，她也得去见这个面。

如今，康府已经没有长辈为她遮风挡雨，什么事儿，都得靠她自己。

康如眉坐在梳妆台，想着收拾打扮一番，不教穆昇看出自己的憔悴虚弱还有虚张声势，可是梳妆台上却早就空空如也，就只剩下了一小截儿的炭笔，她捏着那一小截儿的眉笔，对着空荡荡的梳妆台苦涩地牵了牵唇，然后目光上移，对上了镜中的自己。

康如眉，你是康府嫡长女，你是将门嫡女，就算如今康府没落，但是你也不能辱没康府门楣，你要对得起祖辈挣得的功..勋与荣耀，而不是往上头抹黑。

而且，就算是被退婚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还有幼弟，你还要顾看他长大，撑起康府门楣，所以，你不能被打倒，你要坚强。

她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地给自己画眉，那一小截儿炭笔勾勒她的眉，这让她素面朝天的一张脸，平添了几分英气，她丢开那一小截儿的炭笔，对着镜子最后照了照自己，然后一脸平静，起身迈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