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子游能清晰地感受到手底阿四身体的紧绷，当下又是一声叹息，这一次，他没再着急问什么，只是一下一下轻轻地抚着阿四的后脑，给他抚慰，也给他那些他一直缺失、却极其渴望的情感……

半晌，阿四总算是平复了下来，可怜原本就红肿的一双眼，现在肿得更厉害了，那条小缝都微不可见了，这副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疼人，不过好在并不耽误他们两人的交流，倒是嘴巴肿的实在厉害，这让阿四说话有些困难，还好贾子游不是个急脾气，就由着他慢慢吞吞地跟着说着朝堂上发生的事儿。

贾子游认认真真听完了阿四说的前因后果，心里也就明白了二皇子封予峻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儿了。

自四皇子倒台之后，万岁爷明里暗里都开始扶持二皇子上位，这是万岁爷的一贯手笔，从前扶持四皇子跟太子斗，如今四皇子犯了万岁爷的忌讳，所以万岁爷开始转而扶持二皇子了，万岁爷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扶持二皇子，也未必是真的对太子有多不满意，他就是需要有人时时跟太子制衡，这样才能让他这个真正的大夏之主稳坐皇位。

而被扶持利用的四皇子或者二皇子，以及以后的别的皇子，也未必看不明白这一点，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他们心存野心，那就会顺着万岁爷的安排，指不定就有机会的，但是若不是抓住的话，那就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二皇子跟廖朝晖自然也存着这样的心思，趁着四皇子倒台，抓住了万岁爷给的这个机会，顺势而上，开始了跟太子的争锋，也不知是万岁爷真的对太子心怀不满，还是二皇子妃的这一胎真的让万岁爷龙颜大悦，反正万岁爷这程子对二皇子以及皇贵妃的偏宠，那是谁都看在眼里的，太子跟皇后是生生被压了一头啊，不仅如此，皇后卧病至今还下不来床，太子妃失心疯，太子一方真是怎么看怎么惨，甚至都到了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地步了。

就算四皇子从前在的时候，最多也就是跟太子一方平分秋色，太子却也没有惨到这个地步过，可是现在，太子简直是岌岌可危，以至于一众臣子都开始琢磨了，莫非万岁爷真的这是真的起了易储的心思吗？可二皇子的为人……

一时间，一众臣子摇摆不定，但是却也有不少已经开始暗中倒向二皇子了。

可偏生就在这个时候，万岁爷却又当朝宣布，由太子主持太后的六十六冥寿，而往年一直跟皇后一起操办此事的皇贵妃，却被晾在了一边儿，形势可就大变了，二皇子可不是个性子好的主儿，又被太子讥嘲，这不就忍不住了，还没出宫呢，这就逮着阿四掌掴了十几个巴掌。

贾子游并不关心太子跟二皇子的嘴皮子功夫，他抓住的重点是，万岁爷对太子态度的转变，所以万岁爷这是……

“万岁爷到底没想过要易储，自然也不会任由太子被打压过甚，所以这是在给二皇子还有皇贵妃敲个警钟呢，”贾子游道，“万岁爷就算是真的不喜太子，可太子毕竟也是万岁爷亲封的，如今竟然被二皇子一方给打压成这般模样，万岁爷难道心里就不生气吗？”

阿四不大明白：“可就是万岁爷扶着二皇子上位的啊？也是万岁爷暗中支持二皇子跟太子相争的啊？”

贾子游点点头：“不错，万岁爷的确是支持二皇子跟太子相争，你来我往可以，平分秋色也行，但万岁爷却不能容忍二皇子太过得势。”

阿四十分茫然：“所以万岁爷其实还是属意让太子继承大统的？”

贾子游点点头：“至少目前是这样。”

阿四十分不明白：“既然如此，那万岁爷为什么还要给太子树敌呢？现在是扶持二皇子，从前是四皇子，万岁爷既然想着传位于太子，为什么却还要这么做呢？”

贾子游不知道要怎么跟阿四解释，皇权是什么？那是至高无上，那是呼风唤雨，那是想让谁生谁就生，反之亦然，那不是一袋子粮食半桶油，说给哪个儿子就给哪个儿子了，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是手握皇权、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九五之尊。

在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妻子不再是妻子，儿子也不再是儿子，他们都变成了臣子，也变成了令他心存不安的、可能的、或许又是真实的敌人，因为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他手中的皇权，他们臣服、畏惧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手中的皇权。

皇权带给他的不仅仅是至尊之位，也是最大限度的安全感，他只有把皇权攥得更紧，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年富力强的时候还好，幼子年弱，没有什么危机感，但是随着他渐渐走过了大半个人生，渐渐地头生华发，渐渐地发现儿子们都已经长大，变得孔武有力，变得和从前的自己一样、恭谨乖顺的表象之下藏着勃勃的野心，他冷不丁惊出一身冷汗。

他开始变得不安，开始患得患失，脾气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担心那起子似乎一夜长大的孩子要等不及来抢他手中的皇权，就像他从前一样，心急的要命，漫长的等待，实在太磨人，所以当太后对他伸出橄榄枝的时候，他毫不犹豫一把抓住……

那现在呢？他的皇子会不会也跟他从前一样？甚至后宫的那些女人也已经开始坐不住了，开始跟着皇子们一起算计他手中的皇权，甚至还有性命？

太可怕，年少时候对皇权是有多执着多疯狂，现在就有多害怕。

所以，他必须要做点儿什么，好能镇压住那些野心勃勃的小崽子们，比起逐一击破，自然坐山观虎斗来的更容易也更轻松，有意识无意识地，他开始重复着先皇晚年的行事做派，又或者是绝大部分步入晚年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