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昇都不能多想这些，一想这个都恨不得提刀杀人，他恨穆增，比恨佟氏姑侄更甚，他从来没这么恨过一个人，从前对穆增有多敬重多愧疚，如今就有多恨。

从那之后，穆昇对穆增还有穆府二房的态度就彻底地转变了，他写信回去，求着穆敏敬子昂多多照拂穆葭，同时又试着给苏良锦写信，求她即便不喜自己这个儿子也请她照拂穆葭这个孙女儿，言辞是前所未有的恳切和哀求，同时转变的还有穆昇对自己的仕途规划。

他在蜀地打拼二十年，如今还不到四十岁，便就官至从三品四川参政道，这其中有他的能力跟努力，也有万岁爷对他的看重，只要他愿意的话，再熬上十年，五十岁的时候，官至巡抚做一方封疆大吏，那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但是穆昇并没有想着要一直留在蜀地，虽然他在蜀地经营多年，根基牢固，但他还是想回京师的，毕竟他家在京师，爹娘长姐都在京师，而且为了儿子女儿的前程着想，他也是想着迟早要回京师的。

只是当时他还想听着穆增的意思，如果穆增希望他为穆府添砖加瓦的话，他也不会拒绝，但是穆葭被二房设计陷害的事儿甫一传到蜀地，穆昇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开始想着一定要尽快回到京师，作为一个父亲，对他来说没有比保护女儿更重要的事儿了，结果就在那时候，万岁爷的旨意到了，让他入京，真是正应了那句，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穆昇自是大喜过望，甫一接着旨意就马不停蹄地带着康如眉启程上路了，结果半道儿上接到了穆长风的书信，信上说，苏良锦主动提出跟穆增和离的事儿，并且还将和离之后，自己跟穆葭兄妹两人主动上门跟穆府清算苏良锦嫁妆一事，整个过程，穆长风写的十分详细也很可观，没有添油加醋，但是穆昇却能在字里行间喊道穆长风对苏良锦这一举动的支持跟认可，还有他对穆增还有二房的态度：厌恶透顶。

穆昇做梦也没想到苏良锦竟会主动跟穆增提出和离，虽然苏良锦跟穆增的关系一直都是僵着的，但是和离这种事儿也都是听过没见过，更何况还是在京师，而且不管是苏府还是穆府都是有头有脸的门第，闹出和离这种事儿，真是不可想象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穆昇打心底认为苏良锦是在乎穆府正房夫人这个头衔的，正因为在乎，所以多年以来才会跟佟淑清势同水火，才会不肯饶恕穆增，更是长年不回穆府，就是存心让穆增难堪，说白了，他骨子里认定苏良锦这是善妒，也是基于此，穆昇为人苏良锦是断不可能舍弃正房夫人的头衔，因为只要她这个正房夫人还在一天，世人便就知道佟淑清那个所谓的平妻是个什么来路不正的货色。

所以，对于苏良锦的举动，穆昇十分震惊，震惊之余又陷入了沉默。

他发现一直以来，自己对于苏良锦的看法都存在偏见，在他眼里，苏良锦是个脾气古怪、善妒、不顾全大局、自私自利的女人，当然这里也有穆增的影响，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因为过往的经历，还有穆增的刻意引导，穆昇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一直并不心存什么好感，虽然表面上看不出这些。

可是如今，抛开苏良锦是自己母亲的这点来看，苏良锦的这一举动，无疑令他震撼也让他敬重的，就像是穆长风一样，苏良锦的做法，是他万万不敢想象的，但是苏良锦就是做了，干脆利索，不计什么名声后果，而且还是选在这个时候，明显显也是受到了穆长风跟穆葭在穆府一再受到陷害的影响。

苏良锦怒了，在他这个穆长风跟穆葭的父亲、穆府长房的掌舵人做出反应之前，苏良锦先一步替他做出了反应，那一份《和离文书》不仅仅只是断了她跟穆增的关系，也是替穆府长房表明了态度。

穆昇觉得羞愧又茫然，羞愧的是，自己作为父亲的失职和软弱，没能及时保护好自己的一双儿女，茫然则是，他一直以来认为冷酷无情、对他还有穆府长房毫不在意的苏良锦，原来并不是真的不在意，苏良锦对穆长风跟穆葭明白白的保护态度，还有穆敏在信中提到的，苏良锦十分疼爱穆葭这个孙女儿，都让穆昇感觉到茫然。

原来苏良锦并不是全然不在意、厌恶穆府长房，她对敬府对穆敏一直关心，穆敏更是苏良锦亲自带大的，苏良锦对穆长风穆葭也十分疼爱，尤其是穆葭，据说苏良锦在一众孙辈中，最偏疼看重的便就是这个才初初入京的孙女儿穆葭……

所以，苏良锦并不厌恶长房，她似乎……从从来来厌恶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在他还是个襁褓婴孩儿的时候，就注定被苏良锦厌恶、甚至为了躲避他这个儿子一早搬去西槐别院？

穆昇茫然又难过，苏良锦的厌恶就像是一根刺，在他还是幼年的时候，便就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如今他快四十的人了，历经风霜，看尽官场诡谲、世间炎凉，人早已不复是当年那个钻牛角尖儿的孩子了，他平时也很少会想起苏良锦，想起童年那个愤怒又委屈的自己，但是那根刺却始终都在，到这个时候，那根刺似乎扎得更深了。

“或许婆母有她的苦衷吧，”康如眉安慰穆昇，“就像你，不是也有许多不可言说的苦衷吗？”

穆昇想说，有什么苦衷会让一个母亲厌恶自己的孩子？

可是他到底还是没有说，这不是康如眉能回答得了的，这得他当面去问苏良锦，或者是……穆增才能得到答案，他知道苏良锦对他的态度，肯定跟穆增有关，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出于对父亲的尊重，他开不了这个口去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