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葭眯着眼笑:“论起来,二姑娘跟舅舅可是同辈呢,叫舅舅只怕是不合适,我看不如二姑娘往后就叫舅舅……大哥吧,二姑娘觉得如何?”
佟挽秋顿时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红着脸跟穆葭道:“大小姐就别打趣我了,我……我这样的人,哪儿配得上跟大小姐论辈分。”
是啊,她这样的人,在佟府,连佟江天跟佟江琴那样的小辈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动辄欺凌打骂,她又怎么敢跟穆葭论辈分呢?
穆葭打量着佟挽秋紧闭的唇,顿了顿,放下了茶杯,跟佟挽秋道:“二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称呼你是二姑娘吗?”
“啊?”佟挽秋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穆葭,“大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称你二姑娘,并不是不尊重你,而是不想跟着二房那边和你排辈分,我从来就没把你视作佟府或者二房的人,”这话穆葭说的极其认真,“佟挽秋,你我年纪相仿,你屡次对我施以援手,我亦视你为知己姐妹,可不管是叫你佟姑娘还是佟二小姐,都未免显得生分,所以我叫你二姑娘。”
对于穆葭突如其来的示好,佟挽秋完全没想到,先是愣了愣,随即就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又被穆葭这么一直盯着看,搞得挺不好意思,可即便如此,一向胆小怯懦的她,这时候却也没低下头,而是直视着穆葭,一字一字认真地道:“大小姐不嫌我身份低微,我亦不妄自菲薄,往后,不管山南海北,我也视大小姐为我的知己姐妹。”
“山南海北?”穆葭沉吟道,手指轻轻的摩挲着茶杯,顿了顿,然后道,“听闻佟府后日便就要举家离京,迁往西北去了,二姑娘也要同去吗?”
佟挽秋闻言,忍不住苦笑道:“不然呢?我还有别的去处吗?”
是啊,她能有什么去处呢?虽然在佟府,她度日如年,可身上毕竟流的是佟府的血,更有许多眼睛眼巴巴盯着她,佟府对她来说,是牢笼也是家。
她无疑是厌恶佟府的,也想着能够逃离这牢笼,可是要怎么逃?要逃去哪儿呢?
她满心茫然与凄凉。
“怎么会没有呢?二姑娘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二姑娘这个忙。”穆葭道。
佟挽秋顿时就愣住了,怔怔地看着穆葭,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道:“可……可是大小姐为什么要帮我呢?”
穆葭抿唇笑了:“那二姑娘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佟挽秋忙不迭点头道:“你说。”
当下,穆葭笑着问:“二姑娘问我为何要帮你,我也想问二姑娘为何要屡次帮我。”
佟挽秋知道穆葭口中的屡次是那几次,当下只觉得有些羞愧,低着头道:“其实,我……我也没真的帮到你,大小姐用不着上心的。”
打翻三丝羹那一次,佟挽秋回头想想,其实穆葭当时应该也已经主意到了那碗三丝羹的异常,所以即便自己没有出手打翻那碗三丝羹,穆葭也会有脱身之策,至于穆增寿宴当天二房跟佟府的那场活闹剧,佟挽秋就更没有帮得上忙了,她只是没有做佟府的帮凶罢了,所以这时候听着穆葭说这话,佟挽秋只觉得羞愧跟不安,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名不副实。
“不,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想帮我的,二姑娘,穆葭不是个冷血之人,是懂得知恩图报的,所以只要是二姑娘需要帮忙的地方,穆葭必定不会推辞,”穆葭道,一边伸手拍了拍佟挽秋的手背,“这也是我今日邀二姑娘出来一叙的原因。”
穆葭一直搞不明白,佟挽秋对自己的善意出自什么原因,按说就佟挽秋这样最是小心翼翼怕出事儿的人,最是怕招惹麻烦的,可她还是果断地打翻了那碗三丝羹,还是违背了段氏的命令,没有带自己去预先设定好的场所,而这些举动,必然都会为她招来不小的麻烦,甚至是打骂,但是佟挽秋还是做了,做的义无反顾。
穆葭不明白,佟挽秋为何会如此奋不顾身、千方百计护着自己这个陌生人,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善良就能解释清楚的,但是今时今日,在川香楼,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刚刚,她忽然就明白了。
佟挽秋要保护的从来都不是一个陌生人,甚至不是穆葭本人,她奋不顾身要保护的从来都是某人的外甥女。
所以穆葭这是沾了康如松的光。
想到此处,穆葭忍不住默默笑了,没出声,但是心里都要乐开了花,有个这么深爱康如松的女人,穆葭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上辈子,康如松一直未娶,至少在穆葭死前,康如松还是孑然一人,很明显,康如松的心思都用在了辅佐封予山与为康府复仇上了,除此之外,他再没有别的心思,包括娶妻生子。
穆葭不知道康如松自己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觉得遗憾,但是穆葭为舅舅感到深深的难过和遗憾,康如松终其一生都只有一个信念,那便就是为康府翻案与正名,当然最后他做到了。
穆葭能够想象出来,上辈子康如松的下半生,封予山终于继承大统,康府沉冤昭雪,康如松的目标终于得以达成,他应该又搬回了康府,只是偌大的府邸,却只有他这么一个人,等待和包围他的,是孤寂。
那个时候,康如松已经年过四十了,他可能会娶妻生子,可能会享受到迟来的天伦之乐,可……
如果有可能,为什么不提早享受呢?
为什么非要用半生孤苦来提醒自己不忘康府冤屈?
这不是康如松的错,而复仇与正常的成家立业也并没有直接的冲突。
穆葭不忍心看着康如松孑然一身,即便康如松总是一脸带笑,康如眉亦不忍心,从前在蜀地的时候,穆葭就没少听康如眉因为这个叹气,做姐姐的见不得弟弟吃苦,尤其是她这个姐姐日子顺当,夫妻和乐、儿女双全,可是一想到远在京师一个人度日的弟弟,这种家庭带来的幸福,难免就会掺进愧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