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整个春天都快要过去。
庄云木日复一日的穿梭在住处与药房之间,只晚间才有片刻的小憩。晚秋七爷每日都拿着庄云木新写的药方配药,分量多些少些又得重复来过。落尘已经很久未出门了,或许是身体早已不足支撑。他把自己关在房内,整日整日的写东西。
君临佑自称是天下第一闲人,每日就观察着周遭的一切,与这几个忙人说说话解解闷。但庄云木还是有所察觉,君临佑总是在大家都忙得无心顾及他的时候,不着痕迹的消失。又在恰如其分的时候回来。
他的一举一动,庄云木都看在眼里。只是确实无心顾及。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她自问已尽心尽力,整件事却是毫无进展。虽自知很多事不是付出努力就可以的,庄云木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或许出自无稽台,师从名医,给了她比能力更高的心气。她开始跟自己较劲,有时整夜整夜的不睡,没人劝得住。
更让她愧疚的是,这些病患经过她娘的救治,病虽未除,体内却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得以续命。现下她再出手,打破了那种平衡,这个村子,开始陆续死人了。
落尘及村民都没有怪罪,他们知道,这件事太难。太难。
庄云木切着药,几日都未曾睡个整觉的缘故,难免精神恍惚,刀一下去,把药的食指上顿时拉了个大口子,她握住手,坚持把剩下的切完。
等君临佑发现的时候,她整个拳头里都是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君临佑快步上前拉起她的手,看了一眼又长又深的刀口,赶忙去找了块药布来替她缠上。
她动也不动的站着,任由君临佑替她包扎。
“庄云木,你是不是疯了。”
君临佑有些心疼。
庄云木没说话,继续拿起刀,切药。
君临佑拦住她,“给我回去休息。”
晚秋和七爷送药回来,见君临佑按住庄云木拿刀的手,而庄云木则瞪着君临佑,赶忙上前拉开。
七爷烟袋都掉在了地上,“君公子,你是如何惹着云木了?”
“我如何敢惹她?不过想让她回去休息罢了。再照这般样子下去,只怕别人没治好,自己先倒下了。身为医者,自己却不知惜命。”
“呀,小姐,你手怎么了?”晚秋见案板上有血,再看,庄云木的手被药布缠着,上面还沁出了丝丝血来。
“无事。”
庄云木低头切药。
“你,快劝你家小姐回去休息啊。”
君临佑这刻十分看不惯晚秋。
晚秋一脸为难,“小姐从小就是这般性子,劝也劝不了的。”
“我还不信劝不了。”
君临佑夺下菜刀,把刀往远些的地方一丢,回身就抱起庄云木往茅屋方向走。
庄云木没有大幅挣扎,她觉得那般有些不成样子。只冷冷道,“君临佑,放我下来。
“不可能放下。”
君临佑十分坚决,“你现在这副模样,逞强个什么劲,在那儿待着也是浪费时间。不如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没准灵感就来了。”
“灵感?又不是写话本子。”
“行医也要灵感,没准你睡一觉醒来,突然想起有什么药,放到药方里恰到好处,就药到病除了呢。”
本以为庄云木又要嘟囔什么,却是没有。她乖巧的靠着君临佑,柔声问,“睡一觉醒来,真的会有灵感么?”
“会的。”
君临佑低声应她,“闭上眼睛。”
待到茅屋时,庄云木已睡沉。
君临佑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榻上,盖好被子。
想起母亲安寝时都要摘去头饰,君临佑便伸手取下庄云木的发钗。小小的月牙状的石头,毫无人工雕琢的痕迹,摸在手里还有温润的触感。君临佑觉得甚有意思,便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
突然忆起,六王兄似也有一块这样的玉石,是故母沈太妃所留下的遗物,就算不近人身,摸起来也有温润的触感,四季不改。还说是在世间再难寻到第二块。
如今看来果真是夸大,再好的东西,这偌大的世间,还怕找不到第二块吗?
君临佑把钗放到枕下,又给庄云木掖了下被子,这才转身离去。
庄云木这一觉睡得沉久,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整个人都睡得昏昏沉沉的。
屋外似有乐鼓之声,很热闹的样子。欢声笑语掺杂其中,仿佛是遇到了什么经年难遇的喜事。
庄云木起身,见洗漱之用都备在了床边,便迷迷糊糊的开始收拾。
心内疑惑着,这外面到底怎么了。
还懵着,索性就坐在榻上发会儿呆。手上传来丝丝的痛,她抬起来看,不看还好,一看,这君临佑还真是长了双笨手,这一圈圈的把伤口缠住,有什么难的,竟还能弄得这般难看。
庄云木实在忍不了,单手麻利的解开药布。伤口处被捂得都有些发白了,也没人给换换。她从包袱里取了一盒药粉,撒在伤口上,就任它去了。
不多会儿,晚秋叩门,“小姐?小姐可醒了?”
“醒了,进来吧。”
庄云木摸摸头发。
“小姐可算醒了,我隔一个时辰来敲一次门,只这次应了。”
“晚秋,外边是怎么回事?这般热闹?”
晚秋扑在庄云木膝上,满面喜色,“小姐,你猜猜。”
庄云木推开她,“我不猜,我不信你能忍住不说。”
“今日小姐不猜,我就真不说了。”
在首阳山的这些日子里,晚秋一直都闷闷的,唯有今日,解脱了似的欢乐。
“有人娶媳妇?”
庄云木试探着问。
“不是呀小姐,”晚秋摇头否定,果然是憋不住话的,着急开口道,“是昨日的最后那副药,起效了!”
她说完,等着看庄云木的表情。
“晚秋,这是真的吗?!”
果然,庄云木很是激动。压在她心里的石头终于除去,整个人都轻快畅意。
“昨日小姐歇下后,我和七爷不敢怠慢,按照小姐写的药方配了最后一副药,熬好了就给他们送去。那三人的状况小姐也知道,病得连床都下不了。今日,他们竟奇迹般的能下床了!”
“落尘长老知道后,亲自为他们诊脉,他们的脉象已恢复正常,只是虚弱些。面色也如常人了。整个村子现下都在庆祝,他们终于有救了。”
庄云木很开心,开心到怀疑,“晚秋,那三个病人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
“正是来请小姐过去的。”
庄云木一进屋,落尘就赶忙站起来相迎。他的眼里多了往日没有的光亮与雀跃,如不知愁的少年一般。
“落尘。”庄云木眼里带着笑意。
“云木姑娘,大恩不言谢。你于端溪一族有再造之恩,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落尘万死不辞。”
落尘说着竟跪在了庄云木面前,声音哽咽。
“快请起。”庄云木虚扶了一下,“我想看看那三个人。”
落尘侧让,唤来了三人中最小的那个孩子,“灵秀,过来。”
那被唤作灵秀的小姑娘听了落尘的话,怯生生的走过来。
庄云木蹲下,“灵秀是吗?过来姐姐看看你好不好?”
灵秀抬头望着落尘。落尘点头,她才靠近庄云木。
“姐姐须看下你的眼睛,舌头,你不要害怕,照姐姐说的做就是,好吗?”
灵秀点头。
庄云木检查完毕,十分欣喜,再看看灵秀红彤彤的脸蛋,更是开心。“她真的好了。”
君临佑站在一旁望着庄云木,望着她那种发自心底的开心,思量着,她是身为医者治愈了病患所以心满意足的开心,还是,她本就是那种会因为别人而开心的人。
“云木姑娘,明日我便送你回去。这段时间实在是辛苦你了。”
落尘这句话太过突然,庄云木有些反应不过来。
“庄老爷因为你失踪一事卧病在床,虽多次替你传书,终是不能彻底安心。我想你也放心不下,现下已有药方,我按着药方煎给族人服下便是。”
“药方?”庄云木很是诧异,“药方都是我亲自手书给七爷和晚秋的,你已有了吗?”
“药渣。”
落尘也不避讳什么。“我每日都会去检验药渣,再回去把药方写下来。”
庄云木听了这话,一时无言。晚秋七爷也膈应得慌。七爷咂巴着烟袋,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君临佑上前,把庄云木拉到身边,“那就劳烦,明日好生的把我们送出去吧。”
落尘嗤笑,“若不是看在云木姑娘的面子上,你以为你走得掉吗。”
君临佑挑眉,“你可以试试,”
无论如何,这事也总算办好了,这些人也没事了。庄云木不想再起什么波澜,拉了一下君临佑的袖子。
“落尘兄,云木不需要你如何报答,确保我们每个人都安全回去,日后不再相扰就好。”
庄云木收起了笑意,强调道,“是每个人。”
“自然。”
落尘应声。
“云木姑娘,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落尘把一块玉佩递给庄云木,“这是你娘当年留下的,说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她用此物跟我们保证,一定会回来找我们,届时再取回。你是她的女儿,如今也算是履行了她的承诺。我们也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此物,就交予你保管吧。”
庄云木接过,“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