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溢没能说服熊暴石,令她回心转意。
昨天,熊暴石便与他分道扬镳了。
今天再次进城,俞溢直接找到了俞舟堂的管事张原在城内的住处。
“原叔?”
张原是个干瘦矮小的中年男人,天生长了一张严肃的脸,让人觉得他永远没有心情放松的时候。
“你这臭小子!还敢进城来?”
张原匆匆忙忙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捧半碗没吃完的藜羹。
俞溢立住脚,不敢上前,等待着一顿训斥。
果然,张原骂骂咧咧放下碗,走到院子里的俞溢面前,巴掌高高扬起、轻轻放低,打了俞溢的手臂一下。
“原叔,我知道错了。”
俞溢和俞舟堂收养的其他孤儿一样,都是张原看顾着长大的。
张原嘴上骂得难听,心里对俞溢却是爱护的。
而俞溢心里也知道这一点。他一向敬重张原。巴掌打来时,他都没想过要躲。
“你干的好事!说要出去闯一闯,好呀你,真会闯!给我闯了那么大的祸,现在知道怕了?知道找我给你善后了?”
这就是俞溢一直不敢来见张原的原因之一。他逃离西二营,肯定会被当成逃兵,受到军督府的追缉。除非石璧东山再起,否则,他已经断了从军之路。
“原叔,事发突然。有石总管在西二营,姓厉的欺负我,我还能找机会还回去。但如今他们鲎蝎部占据大势,姓厉的要对付我,我哪里招架得住?”
张原对详细的情形并不了解,只知道前阵子西二营有数十名兵士连夜出逃、其中就包括俞溢。
虽然他认为俞溢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他仍不赞同俞溢的做法。
“你就是冲动!就是做事顾头不顾尾!就算你待不下去了,也该慢慢筹划,堂堂正正地离开。哪儿需要走到这一步,连容州也待不下去?哎!”张原唉声叹气,又催促道,“去,自己收拾两身衣裳,今晚就走,先去安州,我……”
见俞溢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张原猛地住了口。
他气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对俞溢劈头盖脸骂道:“没良心的臭小子!要不是把你小子养大不容易,我才不管你的死活。还敢对我皱眉挤眼的?真是出息了!”
俞溢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原叔,你先消消气。我……我没打算要走。”
张原听了这话,才真正生气了。
“不走?你留下来想做什么?俞舟堂能留你吗?我这儿能留你吗?你要是想气死我就直说,我……我才不受你的气!”
俞溢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会惹恼张原。表明了心意后,他忙对张原解释内情。
“我追随石总管逃出西二营后,奉命护送一位刘姑娘。我们路过九首山的时候,被熊氏劫持了。熊氏要求我下山取一样东西去换刘姑娘的命,所以,我不能走。”
张原听后消了一半的气,随后说出了另一半气恼未消的原因。
“你仍愿追随石璧?”
面对张原的质疑,俞溢有些犹豫。
“不然是为了什么?”张原见到俞溢的反应,又追问,“难道……那位刘姑娘是什么身份?石璧特地点了你一个人护送她?”
俞溢看了张原一眼,答案已写在他的脸上。
“刘姑娘是靖南王的女儿。”
“靖南王的女儿,姓刘?”张原问。
俞溢点点头,作为回答。
张原揉了揉额角,转过身,背着俞溢走了两步。
“这件事牵涉太多,太复杂,我们不该贸然插手。”他说,“我先把这事上报,等一等少庄主的指示。你应该知道了?田恕已经是慕玉山庄的少庄主,将来也会成为俞舟堂真正的东家。以后你见了他,不要像以前一样、说话没轻没重的,知道吗?”
俞溢对田恕身份的转变有所耳闻,但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原叔,我只想救出刘姑娘,其他事,我不会插手。我连厉氏都惹不起,怎么敢去招惹鲎蝎部、招惹靖南王?这件事要是传到夫人耳朵里,夫人肯定会阻止我去招惹这些麻烦。可是,我真的只想救她,原叔,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之所以想用熊暴石为质、换回刘筠,是因为向张原、向俞舟堂求助很可能引来更多阻碍。
这也是他迟迟不来见张原的第二个原因。
张原听到俞溢话里仍当田夫人是慕玉山庄的主事人,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夫人她……已经不主事了。少庄主占了名,田庆占了实。慕玉山庄已经变样了。”
俞溢愣在当场。
他摇着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可能……夫人出了什么事?她病了?”
张原回过头来,见俞溢满脸震惊和悲痛,有些不忍心说出真相。
“夫人应该没有抱恙。只是……你我都管不了山庄里的事。你想救那位刘姑娘,少庄主多半也不会支持。”
两件难题缠绕在一起,搅得俞溢脑袋绷紧、疼痛不已。
无论如何,他总得做些什么。
“不管少庄主是否支持,我都等不了那么久了。原叔,熊氏要求我下山取的东西是府衙里的一份文卷。我想潜入府衙,把那份文卷偷出来。”
张原很了解俞溢的固执。
他欣赏俞溢一往无前的勇气,却担忧俞溢单枪匹马、难成正果。
“救人,没问题。救靖南王的女儿,有问题。鲎蝎部在西二营做了什么事,你比我清楚。石璧和靖南王的女儿为什么要逃命,你也很清楚。你说你只想救人?你怎么不想想,那位刘姑娘身为靖南王的女儿,注定避不开这些纷争。可她却没有自保的实力。她迟早会遇到无法翻身的局面。你侥幸救了她一次,却救不了她第二次。”
俞溢想到刘筠可能受到的伤害,心头就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
张原继续劝说:“倘若她一败涂地,你也难以抽身。俞舟堂保不住你,慕玉山庄不会保你。那位刘姑娘,她会保你吗?她能保你吗?”
被爱意蒙蔽的年轻的眼睛是看不见这些困难的。张原出于对后辈的爱护,正在替俞溢揭开障目之叶。
“不……”俞溢吐出一口气,试图缓解头疼,“她不是除了我,就一无所有。她把那个女人当成了盟友,是我不相信她,害她落到孤立无援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