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烧的正旺
窗里窗外如同两季
晟毓端坐在书房, 看着手中的帐册,神情专注, 放置在一边的燕窝羹早已没有了先前的热气。
今年的收益相当不错,比之往前又提高了两成, 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将帐合上,晟毓靠在椅背上,手抚着额,闭上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是幸运的,越是年长她越是有体会, 她不满三岁, 过继到了这里,爹娘视她如己出,他们是真心爱护自己的,在他们眼中, 自己不是两大家族的继承人, 她只是他们的女儿,一个被关心被宠爱的孩子。也正是他们的爱护,自己才不用像那寻常女子一般,早早出嫁,受困于后院一方小小天地,终其一身。
她努力学习,兢兢业业, 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像娘亲和玲珑姨那样的女子,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青出于蓝,成为爹娘的骄傲。
她做到了,如今在永州商界,晟毓两个字也算得上响当当。
只是……
胸口一阵堵,晟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拿起了摆放在书桌上的两封信,一封是爹娘催她早日动身的,另一封却是他写来的。
眼中满是无奈与不愿,那人在军中,她利用着那自幼就定下的婚约,逃避着女大当嫁的宿命,可是,到明年五月,他就要回来了,那时,她还能用什么样的借口去拖延,她就要二十了,寻常女子这个年纪,早已为人-妻为人母,这次回朔州过年,只怕长辈们又会趁机将这事提及,她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顺从父母之命?
想到成亲!她又怎么能够成亲,手抵着心口,那拳头点大的地方,早被人占的满满当当,再无容纳他人的空隙了,忍不住低咳了几声,手上的信被捏得不成形,为什么,她爱的人偏偏是个女子呢?
自打那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在还她娘的肚子里,她便认定那是一个妹妹。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睡在那月牙床上,小小的粉粉的,不哭不闹,安安静静,那红红的小嘴时不时的动一下,却引得自己移不开眼,自那以后,每日最想做的事就是去看那可爱的娃娃。
看着她慢慢长大,学会走路,开口说话,抓着自己的手,毓儿,毓儿的叫着。
再大些,懂得粘人了,便被她时时刻刻缠着霸着。
“毓儿,不准你嫁商睿,你只能嫁我。”说这话时她才七岁,口气霸道的像个强盗。
“好”或许就是在答应的那一刻,那自小就埋在心里的种子开始发了芽,扎了根,待到明白了绝望时,已再也除之不去。
若不是……若不是……
思绪飘到那年,晟毓眼中透着恐惧。
从胸腔里传来一阵骚动,惹得晟毓又是一阵剧烈的闷咳,逼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气血翻腾,喉咙泛着淡淡的腥,她却尝出了苦涩滋味,这旧疾就像是那早该斩断的情丝,时时纠缠不依不饶。
唐琳才走到书房前,心被那门后传出的重重咳嗽声揪了起来。
见二小姐到来,守在门外的小丫头机灵,忙帮着她推开了门,待她走入后,又将门带上了。
走入屋内,一抬眼就看到那个让自己不安省的人,步子加快了些,走到书桌边,放下那碗被晃出小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伏身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浓浓的药味盖不住那人身上的淡淡清香,晟毓低着头深吸一口气,想要强行忍下悸动,却不料岔了气弄巧成拙。
“别急。”看她咳的越发厉害,唐琳急忙开口,秋水深眸中的担忧焦急与她嘴中的劝慰全然的相反,看着她涨红的脸,自责与内疚止不住的涌上心头,若不是当年,自己的任性,她又怎么会为了救自己,跌落那冰凉的湖水中差点没了性命,人是从鬼门关抢回来了,可这病却在她身上落下了根。
“我没事。”好不容易稳住了呼吸,晟毓抬起头给了一个微笑。
唐琳知她心意,端起桌上的汤药,送到她面前:“趁热喝了吧,洛大夫新改了方子,有些苦。”
“药哪有不苦的。”晟毓接过药,眉也不皱一下,三两口将那漆黑的汁水喝得干净,放下空碗,想到了什么,余光扫到那纤纤玉指上染上的那一层淡淡的烟灰,她只觉得这苦得泛涩的药,甜透了她的心。
看着她爽快的喝下汤,唐琳心头划过了一丝痛,侧过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转眼看到了被她捏的快不成形的信,她快要去朔州了呢:“什么时候动身?”
晟毓听她这么一问,倏的一僵,知她注意到了手中的信,“还有些事要交待,三天后就启程。”边答边故做无事的将信夹入一边摆放着的书籍中。
怎会看不出她的心虚,唐琳挑了挑眉,也不点破,“今年,我陪你一起去吧,好久没见到姨了,怪想她的呢。”
晟毓侧过头,看着那个笑意盈盈的人,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又说傻话。”
“我可是说真的。”见她不以为意,唐琳强调。
“过年,自然是和家里人待在一起,你凑什么热闹。”晟毓低头收拾着桌上的帐册,书籍。
“……”
久久没听到回话,晟毓抬起头,心中猛的一惊,只看到身前人,脸色铁青,死抿着唇,眼中的怒火好不明显,见她神色不对,忙起身,拉起那双小手,掌心一阵冰凉:“怎么了?”
心头压抑着的委屈失控般的涌上了心,眼中起了雾气,玉齿死死的咬着。
“琳儿?”晟毓牢牢的握住她几欲抽回的手,脑子百转千回,想着到底是哪一句话将这人激怒了,细思量便明白了原因,急忙解释:“我,我不是那意思。”
将那极度懊悔的眼神收入秋眸,心重又暖了起来,“我要去。”
晟毓见她消了怒气,有些慌乱的心也稳了下来,正想答应,转念却想到一事,硬生生把脱口而出的话,吞回了肚子。
将那份犹豫全数收入眼中,唐琳才降下去的火,又窜了上来:“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跟着?”
“别乱想。”晟毓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可是怎么忍心让她陪着自己去朔州,去面对那些长辈们别有用心的唠叨,尤其是那门难以再拖的婚事:“这事答不答应由不得我,总要先问过姨。”在这家里唯一能制住这人的只有玲珑姨了。
果然,提到娘亲,唐琳眼眸缩了缩,“娘会答应的,晚上我就和她说。”来此之前早有目的,早听娘说,明年她那情敌就要回来了,无论如何,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毓儿嫁他,想到此处,难免对晟毓又生了怨气,恨她逃避,心分明与自己的相同,却偏偏死不承认。
“好,只要姨答应了,我们就一起去。”
“说定了”唐琳见听她松口,一时欣喜,漏看了那人眼中的心虚。
用过晚膳,打发走了那粘人的父子俩,毓玲珑独自留在小厅中,小炉上水烧得正好,亲手泡了一壶香茶,细细品着,很有耐心的等待。
果然,不到一刻,女儿就走了进来,坐到身边,“娘”极为讨好的一声叫。
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从自己肚子出来的肉,她那点小心思,早就摸的通透,自顾着小口小口的喝着茶,也不去理会她。
“娘”拖着长音,见娘亲不理会自己,唐琳又叫了一声:“我想和毓儿一起去朔州。”
早料到她要提出这样的请求,将手中水杯放下,毓玲珑看了看女儿,思量了片刻:“毓儿并不是良配,并不是因为她是女子,而是因为她的性子,你可知道,将来,她极可能会伤你至深?”
听到娘亲这么说,唐琳已明白娘亲是看出了她对毓儿的心思了,心中难免有些惊讶和担扰,心虚不安的看了看端坐一边的娘亲,想着她说的话,心思一转,脸上却有了几分喜色,娘亲说,毓儿不是良配,并不是因为她是女子,如此说来,娘并不反对她与女子相恋,这么一想,不由得心中窃喜,看到了几分希望。
见女儿两眼放光,毓玲珑暗自摇了摇头,两个孩子她从小看到大,她们之间的神情,别人看不明白,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了,有些矛盾,或许是私心作祟,这两个孩子相爱,多多少少弥补了璃儿在自己心中的那份缺失,但这条路不好走,只要两人的心有一丝的动摇,必然无法善终,毓儿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这孩子心思太重,想的过多,商场上果断,□□上犹豫,若不是知道她将自己女儿看得比性命还重,只怕自己早就狠下心,亲自去斩断这份情,纵容了这么些年,也没看到她们有进展,眼看着女儿明年就十七了,这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也该有个了断了。
思量了片刻,毓玲珑又再开了口:“再给你一年时间,若不成,就乖乖的听话嫁人。”
唐琳听到娘亲这话,沉默了。
“毓儿的婚事拖不过一年,若她成了你表嫂,难道你还不死心吗?”毓玲珑将话说到了底。
秋眸在听到这话的瞬间闪出绝然的光芒。
表嫂,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