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莆田少林寺方丈天峰大师的知己，白泽自然是可以在寺中随意行动的。

所以在众和尚解散之后，它直接跟着无花走了。

这本也不难理解，小猫挑剔得很，只吃无花和无尘做的东西，而和脱线迷糊娃娃脸毫无说服力的无尘比起来，无疑是条理清晰的无花师兄更能照顾好一只幼猫的。

无尘眼睁睁地看着小猫跟在无花脚边走了，心中疑惑猫的审美观和人的区别的同时，却是为小猫捏了把汗。

作为天峰大师的唯二弟子之一，他对师兄的洁癖可是有着深切的认知的，这只猫应该不会被师兄丢出来吧……

不，师兄胸怀宽广，一定不会和一只猫过不去的。

屋子不大，却很整洁。

就像一件洗得发白的僧袍，即使陈旧，却干净得不可思议，从外面的门到里面的床，都一丝尘埃也无，清爽明澈，如天之蓝水之青，十分自然。

白泽暗自点了点头，跳上凳子摆出坐姿，柔软的尾巴环住半边身子，朝着无花软软叫：“喵~”

它会跟着无花走，自然是有缘由的。

只不过是因为这个俊俏的小和尚和宠物店里的大家最相像罢了。一样的俊男美女，一样的身染血腥，甚至连所居之处都是一样的贴近自然。

小猫趴下来，把下巴搁在自己前腿上，摇晃着尾巴，心中有些玩味。作为少林寺人望最高的弟子，无花是怎样沾上血味的呢？

妙僧喜洁。

但献少有人知道，无花究竟喜洁到了一个怎样的程度。

如果让无花自己来决定，他当然是不会带走这只白猫的。

一只猫无论瞧上去怎样干净，也终究是不洁的，它的皮毛中可以藏匿许多脏污，脚爪上也会有着许多污迹。

就好比现在，他已经不打算在清洗前再用小猫蹲过的凳子了。

无花甚至怀疑，如果今晚这只猫打算睡在他的床上，他究竟能不能忍住冲动不要把它丢出去。

这无疑是妙僧无花人生中遇到的最大挑战之一。

“喵~”猫咪跳下来，落在他的脚边，轻叫几声，然后跳上了窗子，出去了。

无花松了口气。

夜色阑珊。

普普通通的日子里，古代的街市并不热闹，昏黄的灯光摇摇晃晃，偶尔路过的行人形单影只，徒增几分凄凉。

白泽在墙上漫步，抬眼看星子稀疏，突然没有了散步的兴致。

它的力量在那一次天劫中耗费了很多，想要回去，许是还要经过十几个年头。

这个世界空气中的灵力有些稀疏，而月亮的精华却是纯净了许多——就连天幕，似乎也干净透亮了不少。

今晚无月。

白泽趴在墙上，突然觉得很无聊。

没有d伯爵，没有妖族的伙伴，这个世界的日子，到底要如何度过？

在有着中华街的那一个世界，它在重重帷幕之中看尽人类的百态：天真、纯洁、贪婪、愚昧、忠诚、随性……不知在这样一个时代，人类又会演绎出怎样的故事？

小小的猫咪歪了歪脑袋，琥珀色的眸子中是一片纯真。

白泽回去的时候，无花已经睡着了。

用爪子推开闭合的窗，进房，悬浮在空中用前爪关窗，动作自然。

小小的猫咪轻巧地落在地上，幻影一般，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气息。

床上早已和衣而卧的少年和尚似是察觉到什么一样皱了皱眉头，旋即舒展开来。

很不错的警觉心呢。白泽瞧着床上的少年，眨了眨眼，优雅地跳过去卧在了枕边。

以白泽的洞察力，它当然知晓妙僧的洁癖是多么的严重……但这和它又有什么关系呢？房间里又没有猫窝。

木叶的清香中，隐隐有檀香的气息，微风中，也带出钟声梵唱。

宏伟的大殿之中，少林弟子们闭目诵经，或年轻或沧桑的面孔上俱是一派虔诚。相同的内容相同的节奏，汇聚而成的梵音却并不清晰，一切声色都是虚幻，只留下涤荡心灵的明悟。

这，就是佛门。

小小的白猫蹲坐在大殿前，在清晨的凉风中更紧实地缩成一团，等待主人的出现。

是的，主人。

对于白泽而言，这个词在它不愿意的时候不具有任何意义。

d伯爵曾经卖出去许多“危险品”和“违禁品”，而那些珍贵的品种几乎是无一例外地“反噬其主”。

主人，不过是种消耗品罢了。

常言道，好奇心杀死猫。

由此可见，猫是种相当有好奇心的生物。

为了不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无聊致死，白泽已经选定了身上显然有些秘密的无花作为它的主人——它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任主人。

毕竟今早无花醒来瞧见它的时候那种迷迷糊糊然后不可置信的样子还是很可爱的嘛。

呐，不知道多久会换第二任主人呢？雪白的幼猫舔着爪子，神态天真而娇憨。

早课就要结束了。

“啊，小猫！”

“它是在等无花师兄吗？”

“真可爱……”

若不是大殿之前不允许弟子因私聚集，小猫的周围想必已经围上一圈小和尚了。

无尘用几乎可以说是垂涎三尺的目光盯着猫咪，凑到无花身边哀求道：“师兄，小猫可以借我一天吗？”

娃娃脸的小和尚随即想起这只猫并不是谁的所有物，赶紧纠正道：“我是说，让它去我那里做客？”

无花瞄了他一眼，淡淡道：“如果它自己愿意的话。”

白泽当然不愿意。

雪白的幼猫凑到无花脚边，用毛茸茸的小身子蹭他的裤脚，仰起小脑袋瞧他，琥珀色的眼中盛着一汪秋水，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叫声，惹人怜爱。

它用行动表达了对主人的依恋。

无花的脸颊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不是害羞，不是激动，更不是被萌到——他是气的。

温暖的绒毛调皮地溜进裤脚触到了皮肤，带来一阵细小的战栗——无花首次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维持波澜不惊的形象是这般的艰难。

无花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但他还没有到跟一只小猫过不去的地步。

俊俏的和尚闭了闭眼，走开了。

雪白的毛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附带少林弟子们羡慕的眼神无数枚。

这一晚，像是已经放弃了一般，无花在白泽跳到枕边的时候保持了沉默，只是翻身转向了离小猫最远的位置。

月正中天。

彩云翩跹，遮挡月的光晕。

小猫在白天呈一条竖线的瞳孔，已经转变成了圆形。

它歪着头瞧向在睡梦中不知不觉重新将身体翻回来的人，眼中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

梦中有一双眼。

漆黑的、上挑的、看透一切的眼。

那一天的惊鸿一瞥，伞下武功高强的白衣少年的眼。

而今，这双眼正不带丝毫感情地看向他，就如同看向即将审判的罪恶。

杀过的人、做过的事、沾满血的双手、不再干净的灵魂……恍惚中，天地成一片血海，无数人脸在墙壁地面甚至天空中起伏，怀着满腔的怨恨和不甘，诅咒他的一切。

这景象的诡异可怖，如处地狱不得超脱。

不是早就有准备了吗？含着一抹自嘲的笑，无花不经意间低头，却见自己的僧袍已经沦为血衣。

佛教讲究因果。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无花从噩梦中骤然清醒的时候，温柔的夜风正轻轻地拂过窗外的乔木。

他深深呼吸，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心口处，微沉。

那里，卧着一只色若新雪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