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

沙漠的日头毒辣，纵是清晨，也如正午一般炙热。

同样精致的花厅，同样美味的酒菜，不同的是人——面貌清秀的白衣少年偎依在无花身边，眸子里一片柔情蜜意，神色虽冰冷，却已不能予人凛然不可侵犯之感，反倒是更让人想要打破他的矜持，瞧一瞧他被完全驯服时的模样。

敏将军和洪相公本已做好劝架的准备，毕竟对于一个青春美丽女人而言，其貌不扬的丈夫居然有个小情人，这小情人还闹上门来，总是不好收拾的。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长孙红咯咯娇笑着给白泽夹菜，嫣然道：“哥哥，多吃些。”

白泽展颜道：“妹妹，多日不见，你真是长大了。”

“兄妹俩”一个清秀文气，一个甜美可爱，两张脸庞交相辉映，亲密情状更为其添一分诱惑，即便遍游花丛如洪学汉者，也不由赞叹吴菊轩果然是艳福无边。

他忍不住道：“两位可是亲生的兄妹？”

白泽淡淡道：“在下长孙泽，见过洪相公、敏将军。”他的语气淡漠，神情更是漫不经心，然而想到这少年对着无花时的柔顺，就不免让人心里痒痒的。

两人俱是动容，敏将军长身而起，大笑道：“我敬吴公子一杯！”要知道这世上坐享齐人之福的本已不多，何况如吴菊轩这般左拥右抱的恰是一对美貌的亲生兄妹，想到昨日这三人就宿在同一间房，如敏洪奎这般醉心权势者，也不免暗暗佩服。

——美人，本也是权势的一种。

洪相公也站起道：“在下与吴公子当真一见如故，还请满饮此杯！”

无花笑盈盈站起，爽快地喝了这一杯酒。

中原一点红来得很快。

他如今已不再是一个杀手，因为杀手本不能有情，而他却为楚留香所感，有了友情。楚留香交游广阔，一点红却只有一个朋友，他对这个朋友当然很重视，重视到偷偷跟踪他的人自称是楚留香的朋友，便跟着那人来到了大漠。

那人甚是寻常，丝毫没有特异之处，一进入人海中就消音不见，他言道龟兹王祸国殃民，楚香帅早已想把他除去，但却一时脱不开身，是以想劳动一点红走一趟。

中原一点红虽不是个聪明人，但也不笨，若是一个人想要请他杀人，必然会用金银，但这人却抬出楚留香来，还知道他已经改行，所以他认定这就是楚留香的意思，来到了龟兹国。

无论这西域之国多么富贵堂皇，一点红第一眼瞧见的，还是沙漠。

带路的人已走了。

黑衣的杀手独身一人站立在空旷之处，仰观天之辽阔，俯瞰地之宽广，黄沙无穷无尽，断绝一切生机。他面无表情地向着龟兹国的方向行走，然后就在路旁不起眼的岩石旁，见到一个少年。

晒死人的太阳底下，竟还有个人，疑心之余，一点红也不免起了些探究之心。

少年一身白衣，肌肤也如是一般的苍白，眉眼精巧细致，并不像是久居沙漠的人。他跪坐在沙地上低着头，乌发如同瀑布般垂下与白皙的脸庞相互衬托，更显得秀丽文雅，如泼墨山水画般宁静安详，一点红却注视着他的手。

这少年两手都伸入沙地稍许，且在不断移动，某种方面来说很单纯的杀手皱了皱眉：难道这就是江湖上盛传的铁砂掌？

四周一片开阔，白泽抬头便瞧见了正午阳光下还穿着一身黑衣的杀手，挑眉笑着招呼道：“你要不要吃东西？”

一点红怔住了。荒漠之中见到这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年本已诡异，这少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吃不吃东西，实在是不合情理。他隐在袖子下的手轻轻掐了自己一把，才确定白衣少年并不是什么海市蜃楼。

杀手走到少年身边，坐了下来。

白泽不由抬头打量他。黑衣人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尖锐得可怕，如同一只狩猎的狼，眼神也是冷飕飕的，九幽地狱的使者只怕也不过如此。他瞧了半晌，不感兴趣地低下头，双手继续在沙地上移动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空气中散发出诱人的肉香，一点红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道：“你在烤什么？”

沙地如同烤炉，这少年的手掌更带着热力，被他白皙双手所接触的沙地竟冒出了白烟。

白泽眯起了双眼，心情大好：“鹰。”他拨开表面的黄沙，露出一片裹成圆形的翠绿巨大叶子，叶片展开，香气扑鼻。许是因为羽毛已经拔光，一点红不能准确判断叶片上带翅膀的肉原本是不是一只鹰，不过瞧这烤鸟儿的大小，倒是甚为相符。

少年双手托住叶片放在他手上，笑嘻嘻道：“吃吧。”

杀手警惕，自不会随意取用陌生人给的吃食，但这烤鹰实在太香了，香味竟像是从天际、从蓬莱仙地、从任何一个你能想到的最美好地方传来，即便清心寡欲如一点红者，也不由咽了下口水。

他小心翼翼地撕下鸟腿肉尝了一口，立刻被这前所未有的美味所征服，大快朵颐起来。

——作为一个活了成百上千年的吃货，白泽自然是有那么一两手的。

两人喝着一点红带着的水，吃着白泽烤好的肉，即便不过是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竟也惬意非常。

叶片之下还是叶片，每一片中都包含着一只完整的鹰，浓郁的肉香刺激人的嗅觉，一点红固然胃口大开吃下了两只鹰，这少年却整整吃了八只，不但丝毫没有露出被撑到的痛苦之色，而且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一点红：“……”

吃饱喝足，两人并肩躺在岩石下的阴影处，少年懒洋洋道：“既然吃了烤鹰，你便要答应我一件事。”

一点红神色一厉，冷冷道：“什么事？”

少年撑起身体凝视着他，认真道：“你我如今也算是同流合污了，你可不许把今天见到我的事情泄露出去。”

一点红点了点头，心中很是惭愧。他方才还以为这是个陷阱，少年一定要什么为难的事情要他出手，不想竟是误会了别人。

少年拍了拍手，笑容在阳光下竟有几分炫目，道：“我们说定了！”

待到少年离开，一点红才缓缓回过味来，莫非这些鹰……是偷来的？

果不其然。

鼎鼎大名的“中原第一快剑”大驾，敏洪奎和洪学汉自然是精心伺候，频频敬酒，口称壮士，神态仰慕。一点红虽一直冷着脸，但席上另两人都如此热情，倒也不至于冷场。

吃了两只鹰，其他的酒菜便有些下不了口，一点红面无表情，偶尔夹些清淡的菜。两个龟兹叛臣见一点红油盐不进，却更认定他是有本事的人，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许多。

门外突然一阵嘈杂，敏将军站起来正待呵斥，便见两个红衣童子冲了进来，其后跟着一脸苦笑的吴菊轩。

当先步入的童子对一点红怒目而视，愤愤道：“方才我去喂鹰的时候，才发现拉船的鹰竟然少了十多只，这地方却只多了你一个人，是不是你偷的？”

一点红抱胸而立，一语不发。

敏将军义正言辞道：“这是咱们请来的壮士，怎会做下这等事？”

另一个红衣童子看起来冷静许多，他拉住同伴的手，直视着一点红的双眼：“我在地上还找到了好些羽毛，你是不是吃了鹰？”

这童子小小年纪，瞧来却是沉稳可靠，一点红有了些兴致，便点了点头。

洪相公道：“正是如此！壮士若是要任何事物，尽可向我等索要，又怎会……”恰在此时，黑衣杀手点了点头。

慷慨激昂的洪相公诡异地顿住，僵硬道：“依在下看来，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哪有什么误会，他都自己承认了！”

无花微笑地观赏这一出闹剧，带着洞悉一切的神情，喃喃道：【就算一点红食量再大，也吃不下十多只鹰吧，嗯？】尾音扬起，调侃之意顿显。

幼猫蹭了蹭他的小腿，舔了舔唇轻笑道：【放心吧主人，我给你留了两只。】

无花：【……】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