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就摆在花海中,一整块汉白玉雕刻而成的八仙桌纹理细腻而优美,浅淡的色泽与火红的花朵交相辉映,白的愈白,红的愈红,远远瞧去,颇有惊心动魄之感。
原随云坐在一端,丁枫立在他身后,无花坐在另一端,白泽懒洋洋地趴在两人之间的位置上。
石观音是最后一个来的。
美丽的女人,本就有任性的权力。
外面风沙漫天,别的人回到谷中时,就像是沙土塑成一般,她却像是从一个春光明媚、繁花似锦的花园走出来似的,而这山谷就如同她的闺房,弟子们便都是她的丫环——长孙红扶着她走过来,仿佛是个细致的丫环在扶着精心服侍的小姐。
石观音袅袅婷婷地坐下,神色间如同个美丽温柔的女主人,不但拉着丁枫坐下,还亲自布了菜,柔声道:“我们一家人,总算是聚在一处了。”
原随云&丁枫:“……”
丁枫偷偷瞧了一眼自家公子,见原随云仍旧维持着安详的笑容,唇角一丝弧度未变,不由暗暗心生敬佩。
崇拜总是盲目的。
——他不知道,被吃了嫩草的原随云没有把握在石观音回来之时控制好自己眼中的情绪,已经拜托白泽施了障眼法。
绛红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抬眼瞧了瞧无花后默默羞红了脸,活脱脱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无花似乎想说什么,刚刚有一点动作,脸色便扭曲了一瞬,即便很快恢复原状,这微妙的变化仍被原随云所捕捉。
然后少庄主就瞧见白泽殷勤地开始轻轻揉按小和尚的腰部,神态间一派餍足。
原随云忍不住瞪大了眼,死死盯着白泽。
显然给自己施加了隐身术的妖懒洋洋瞄了他一眼,眉眼流露出种掩饰不住的风流,全身都是发情的气息。
少庄主默默地扭过头去,就听见石观音关切道:“原公子、丁公子在这谷中,可还住的习惯?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不妨直言,免教妾身心下难安。”
原随云笑着缓缓道:“夫人言重。此处风光秀丽,有如陶公误入的世外之源,在下等心有所慕,又有何不周之处?”
语声柔和若春风拂面,青衣少年的面庞上也带着种春风般柔和的光彩,他长得本就英秀,这般如玉般温润的面貌更是引人入迷,石观音久久地凝视着他,远胜星光的眸子明亮而温暖,忽而展颜一笑,嫣然道:“原公子本是世家贵子,日后武林神话,必有传唱,妾身又是何许人,公子如此客气,倒教妾身置身无地了。”
原随云道:“荒漠之中别有天地,在下等蒙夫人收留,已是喜不自胜,夫人再如此客气,在下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长孙红已忍不住打断道:“你们若是再客套下去,这菜就要凉了。”她嘟起嘴唇,晃着两个乌油油的大辫子,豆蔻年华的少女尽显天真可爱。
无花微蹙眉头,道:“红儿。”
长孙红咬了咬唇,讷讷道:“夫君,你不要生气。”
两人来往之间,俨然感情已深。
石观音一双美目中闪过异彩,状似欣慰道:“瞧见你们相处地这样和睦,母亲也就放心了。”
无花微微而笑,漆黑眸子里满是真诚,带着笑意道:“红儿很好。”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如同清风缭绕过耳,拂过便消散,让人不得不凝神去听,然后便不由沉浸在这出尘之音中。
谁也不能否认,无花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一瞬间,石观音眼中思绪翻涌,似乎是遗憾,又似乎是嫉恨,终于轻轻舒了口气,淡淡道:“用饭吧。”
妖本就洞察人心。
一个自诩可以将天下男人收入囊中的女人,对出色的儿子起了种独占的念头,本也没什么出奇的。
白泽知晓曲无容的面纱下是张被石观音毁去的脸,也知晓石观音曾在二十年前毁去南宫灵义母秋灵素的脸,这个女人的狠辣与执念由此可见一斑。
对于这种处事方法,他其实是很欣赏的,可惜石观音不该对无花起了念头。
吃着主人豆腐的白泽想了想,突然幸灾乐祸地瞧了原随云一眼。
——所幸石观音如今最感兴趣的,还是原随云。一个看不见俗世容貌的瞎子若是也能拜倒在她的裙下,岂非证明了她魅力非凡?
更何况,原随云并不是个普通的瞎子。
女人总有些爱慕虚荣,而关中无争山庄,有足够的资历入石观音的眼。
原随云如坐针毡。
无论是作为无争少主,或是蝙蝠公子,他都早已习惯了形形□□的目光,可白泽似笑非笑的视线仍然让他坐立不安——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毕竟是个人,只有是人便有其局限,而妖则是如风如雾捉摸不定的。
白泽盯了一会儿,施施然收回了视线,突然对着无花的脸蛋亲了一口,变成幼猫窝在无花怀里。
无花低头吃菜,耳朵却悄悄红了。
原随云暗道非礼勿视,也默默低下头去。
——除了无花,只有他能瞧见白泽。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的确不怎么好受。
丹霞坠落为流云,流云坠落为黄昏。
暖黄的纱罩中透出明澈的光,照在大理石桌面上一张蜡黄色的□□上。三角脸,五官似要挤在一堆了,颔下几根鼠须,似是被火烧过,又黄又焦,无论是怎样的美人,带上这张面具,都会遮掩了全部的颜色。
这是长孙红为无花准备的。
宴席之上,石观音让无花打点行装出谷为母亲谋划,无花当然不能拒绝。他若要出门,自是不能使用本来面目的——若想要不引人注目,过于丑陋便是个好法子。
任是谁瞧了这张脸,都不想再瞧第二眼。
幼猫轻轻凑过去,蹭了蹭他的小腿,抬头“喵”一声,拖长的声音格外可爱。
后半夜,无花是清醒的。
心中的渴求如野草般滋长,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失去了意识,身体上的抚摸和亲吻让本就极少接触□□的小和尚忍不住睁开了眼,却见白泽漆黑幽暗的眼中,映出一脸迷醉的自己。
两人的脸庞凑得很近,就连肌肤也紧紧贴合在一起,有什么温暖而柔软的物体轻轻触碰他的内部,陌生的感觉让人无所适从。
他闭上眼,止不住地颤抖。
朦胧中好像听见那人的轻笑,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熟悉的体温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强硬地进驻。
白泽附在主人耳边,轻轻道:【我知道你醒着,主人。】
他的语声中含着种狩猎般的胜券在握,调笑地漫不经心,道:【你哭了。】
就如同现在的姿势。
隐身了的妖肆无忌惮地趴在无花怀里,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感兴趣地注视着耳廓薄弱的皮肤逐渐染红的过程,如同早春的桃花芳菲惹人,笑得狡黠。
干燥的风传来远方的消息,南宫灵一行四人已经来到大漠,到达了龟兹王休养生息的绿洲。
那正是石观音准备接管的地方。
沙漠之国龟兹王被叛臣所欺,过着放逐一般的生活,但他到底还是个王爷,两个叛臣看似掌握了朝野,实则根基不稳,随时有可能被效忠王室者推翻。
龟兹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样貌丑陋,自卑而久不现于人前,不足为虑,小女儿倒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到底年轻,做事的手段略为欠缺。
石观音早已不声不响地代替了娇媚病弱的龟兹王妃,如此,若是王爷和公主相继死去,王妃成为一代女王,也并非不可能。
人类的野心,千万载如此。
也不知权势和容貌,在这女人的心中,哪一个更重?
天道好轮回。
若非仇怨,妖族从不插手同族的猎物,整个山谷的人如今都在花精的谋划之中,白泽自然乐得看戏。
它顺着主人的小腿爬上桌,歪头打量着收拾行装的小和尚。
无花整理好行李,犹豫了一下道:“你……要跟着去?”
幼猫琥珀色的眼中带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淡淡笑道:【主人的那种模样,我可不想让其他人瞧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