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抵达三色树林的尽头,已闻得桃花淡淡清香,本来是个极好的去处,偏身后有这没完没了的毒蜂纠缠,这时少年突然止步嘴角微微上扬,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若是我之前还不太了解他的时候,看他这样定然以为他又装X,但是这一路的接触下来,知这少年确实有几分真本领,他于此刻敢停下来定然是心中已有份计较了。
少年手中连续变换三个术印,口中念道:“‘巽’字诀,百花缭乱,风刃!”便觉一阵香风呈涡轮状自身畔卷搅而来,裹挟着粉艳花瓣,通了灵性似的从我们头上飞过,向那一群毒蜂套去,一时嗡嗡之声震耳欲聋,不时便有毒蜂的残肢断体从风轮中掉落下来,后面再赶上来的毒蜂又会再次被吸入。
我这样一瞧便觉妥了,只要毒蜂能够克制住,后面的两个人就算追上来也不用怕,我自己可以料理,笑着拍那少年的肩膀道:“真有你的呀!怎么前面不把这招使出来,害得咱们跑这样狼狈?”
少年擦了把额前的汗珠:“这招不是我想用就能用的,非得到了这里,有我师父本来设置的法阵做支撑,我所做的不过是用奇门之术启动了这个法阵而已……额……我这人一向不爱打打杀杀的事情,所以攻击类的术法都不太在行。”
姚红蕖和吹笛人见到风阵厉害,不敢再擅自来追,我们三人也算松了一口气,自往桃林深处去了,令我不解的是明明这里本来雾气缭绕不辨方向,此时看来却是路径分明,一目了然呢?少年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我们这里一向不让外人进来,所以在桃林里面设置了雾障结界,刚才我把结界变换了方位格局,帮我们去对付蜂群了,回去后得赶紧跟我师父说说,让他把结界修补一下。”
我牵着女童,默默地跟着少年,总觉得这片桃林不算太深,岔道却很多,但是每换到一处场景与之前见过的又极为相似,好像也暗含了九宫方位的格局,难怪前面的结界破了这少年也不是很担心,就是没有雾气干扰视线,如果不懂奇门方位也会被困死在这里。
我不禁叹道:想不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偏远之地,也有此等能人异士隐匿其中,想来倒是在长安呆久了,人不免会变得狭隘自闭夜郎自大,这少年小小年纪就已有如此术法造诣,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也不知道他的师父是个怎生能耐的人。
想到这里时,那女童突然大叫一声:“哎呀!”
我忙问:“怎么了?”
女童道:“他那个仆从,那个白头发老头儿,**……”
我道:“是啊!咱们一路只顾着自己逃命,把那个老爹爹给忘记了。”
女童道:“万一他们折返回去把他捉住,再来拿他要挟小哥哥来换我,可就不好办啦!”
我没好气道:“你叫他哥哥,叫我姑姑?”
女童道:“你觉得现在是讨论称呼的时候吗?”
少年道:“**早就跑了,现在说不定已经到家等我吃饭了。其实……呵呵,他就是我师父。”
“啊——”
我跟女童听到这里,都要惊掉了下巴。
少年挠挠后脑,尴尬笑道:“他既是我的家仆也是教授我奇门之术的老师。每每在家的时候我们就是师徒相称,出来外面他就只让我唤他**,说外面的人都很坏当仆从比较不会引起注意。”
我一想觉得说的很对,真的是个一不留神就会被忽略的存在。
少年继续说道:“也不知道他早年经历了什么,总是怕事得很,自己明明实力很强,但是一遇到变故总是自己先开溜,他的地龙术比我高明得多,启动又快转移得又远,所以我猜他此刻已经到家了。”
我跟女童面面相觑,不置可否,毕竟她也是一代宗师,不知道听到这种自己先跑把徒弟撂在后面的案例作何感想。
再走一会儿,桃花林到了尽头,路似乎也到了尽头,被一层山壁挡住,只在溪水流动的地方有一个半圆形的小孔。
我问少年道:“你可是带错了路?这溪水浅得很,我不信咱们能从这个小孔游过去。”
少年摇了摇头:“这里也是一个结界,不过我一次只能带一个人过,大姐姐我先带你过去吧!”
女童可是不干了,直接扑进他怀里,眨巴大眼睛甜甜地说道:“小哥哥,你先带我过去嘛!”
我当然清楚她的心思,便跟那少年说:“你先带她过去吧!”
又是一阵地震山摇的晃动,原以为可以如先前那般片刻就可以站到山壁的另一面,谁知中途脚下一空,周遭再亮起来时发现自己的双脚都踩在溪水里,那少年更惨,人都跌坐在水里的,半身湿透,狼狈至极。
女童咯咯笑着很贼的看我一眼,再去将那少年扶起。
我这才明白她为何要抢先:原来她想到少年连番催动术法肯定已经精疲力尽了,所以越往后面就越容易失误。
所以说是老人精啊!我怎么算计得过呢?
放眼望去是一片平缓的草坡,林林总总的开满各色野花,一路走上去,但见古树高低屋,斜阳远近山,林梢烟似带,村外水如环。
照那蜿蜒的小路走完,见着一个古朴牌坊,门牌上书着“桃源村”三字。
进的村里,又觉新奇,只因不似以往见过的任何村庄那般,要么屋舍俨然,要么杂乱朴拙。这里既有京式四合院,又有吊脚竹楼、江南庭院,还有客家的围屋,总之是各尽特色,却又相融得宜。更奇的人人见面便即作揖行礼,颇有古人之风。既像个村庄,又不像个村庄。
到了一个乌瓦白墙汀兰小筑颇有江南风韵的屋舍前,少年前去敲门,应门的竟然就是那位胡老爹,他一见着少年就满脸堆笑道:“我的好徒儿,你可回来了,家里正等你吃饭呢!”
一听此话,我三人互看一眼,均笑了起来。
“哎哟,你将这两位姑娘都带回来啦!也好,那群苗人凶得很,进来避避也是对的。”胡老爹当然不明我三人何故发笑,又见少年浑身湿漉漉的,赶紧将我们让进屋里去。
小小的院落,布局甚为精巧,于乡村质朴之气中另显一种高雅精致的审美:门前就是一片翠碧修竹,辟一条石板路直抵中枢,中间筑一道矮墙分出前后,内凿一个小圆门,从中望过去堪堪将主屋框在眼里,右侧设了一个小池塘,中有假山喷泉、游鱼戏莲,左侧种些花草并有小石子路分别指向两间厢房,其中一间是胡老爹的,另一间是给一个叫作阿红的使女住,不过在这村子里似乎也不讲什么的主仆身份,只当作是寄宿在他家里帮忙做事的小妹罢了。
阿红领着我去她房里换了鞋袜,出来便与刚换了衣服的少年碰上,便一道去厅堂中用晚饭,倒是几分像专门去见家长的意思,气氛过于庄重,拐了一下少年的手臂,问道:“诶,咱们这也算一起逃命的交情了,还不知道你叫啥?”
少年笑了笑:“我叫宫羽韶,我爸叫宫道全,我妈叫苏曼雪,跟你同姓,嘿嘿!”
我瘪了瘪嘴:“谁让你报你爸妈的名字了!”
正说着,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美妇从房门中走出来,笑盈盈地向宫羽韶伸手唤他的乳名,像极了我在长安见过的中等门户家庭,一到下学的时点就不住出门眺望盼归的慈母,这小子便撇下我俩,兴冲冲的跑上去将他母亲抱住,还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我说,你得慎重考虑下咯,这小子可能是个妈宝男。”
“那又怎样呢?恋母些的更好!”
“可是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比他小啊!”
女童似乎被我点醒似的愣了一下,然后又满怀信心的说道:“没关系,总算这次岁数差得不多,我有信心。”
“又因为三颗红痣你就确定?”
“总之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我不想走了。”
饭菜虽然都是蘑菇、竹笋、青瓜一类的素食,但是烧制用心,很是可口。自打离了那个养育我的村子,一生中再未有过如此形同一家人在一张桌上吃饭的时候,心中颇为感慨,那老人精却是闷头吃饭,其实她当尊主那么多年,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哪怕饭菜真是精致可口或者真的饥饿难耐,也绝不至于吃成这等狼吞虎咽之状,所以我猜她定是想给自我设定的未来公婆面前留下个不挑嘴的好印象。
宫母笑容可亲,举止优雅大方,不住地给我们布菜,不住说:“乡野之地,招呼不周。”
宫父也生得相貌堂堂仪表不俗,性格较为内敛,看着女童吃饭的样子大为怜悯,就好像在说:“瞧把这孩子给饿的。”
二人只是知道了我们的姓氏,谁也没有追问我们的来历,就好像儿子只是把学堂同学带回来吃个便饭那么简单而已。
但我却又有疑问:这样一对气度高华的夫妇,其实不止这对夫妇,这整个村子的人都不像是普通没文化的农民,相反一个个都颇有贵气和涵养,这样的一批人为什么会甘于窝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里,平凡度日呢?
宫父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道:“苏姑娘是不解为什么咱们这个村子的人不像是农民,是吧?”
我点了点头。
宫父道:“这个桃源乡是五十年前,由长安几户告老却无乡可还的官员发现建成的村子,后来又陆陆续续有些或不满朝政黑暗或夹缝中难做人或觉得生存压太大的京官搬了过来,我跟她母亲就是二十年前厌倦了长安的纷扰生活才搬来的。不过我们有我们的选择,子女也应该有他们的追求,是以我们对韶儿的教养仍是以礼乐射御书数为准。无论他将来是想要投身官场求出将拜相或者下海经商求富贵荣达,我们都放他去;如若是喜欢山野田园自在无拘的生活,也可以在这里待一辈子。总之人这一生很短暂,还是活个任情随意的好。”
听了这一席话,突然很是羡慕起宫羽韶,有如此开明有见识且爱惜他的父母,可以享有一个恣意洒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