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的山石上浸染着陆晴雨的血渍,随着他踉跄的步伐逐渐汇成了一条血路,陆晴雨拖着剑在阴愁涧的玄桥上停下来。那玄桥只是由几块木板架成,中间间隔甚大,就是一个完好无恙的人想要越过玄桥也非得有超强的轻功不可,而此时的陆晴雨已经是半身浴血,遍体鳞伤。而且更不幸的是,那玄桥的桥头却恰还立着一个人——陆晴雨最想问个明白的人——他的生死至交——昊天。
昊天的脸上还是挂着陆晴雨一向熟悉的冷冷的笑容,但此刻这个笑容对于陆晴雨来说却是极为陌生的,而且仿佛是来自地狱一样充满了各种罪恶和邪气,世上绝没有比这更狰狞的笑容了。
“我就知道那般窝囊废可能杀不了你,所以我提早等在这里善后!我这人做事一向讲究稳妥。”到了这个时候,昊天竟然还能用十分平和的语气对陆晴雨说话。
“为什么?”陆晴雨强忍着胸腔内即将喷发的怒意,也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问我为什么。我真不知到底是你天性鲁钝,还是你根本不通江湖世故啊,难道你竟然不知道摘星楼里是绝没有‘兄弟’二字存在的吗?”昊天的眼中竟然还有些嘲讽的意味,仿佛是在嘲笑陆晴雨的天真与无知。
昊天又道:“从一开始,我就想利用你,因为我一直想杀毕游,只是一个我的力量实在不够,所以我才想方设法地把你塑造成另一个和我有相等能力的人,这样我们联手杀毕游定可稳操胜券。”
陆晴雨道:“我们为什么非杀他不可?”
昊天道:“因为他是摘星楼楼主的死敌,楼主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记得楼主曾经说过,谁要是杀了毕游,就可以作兵涛小筑的统领……”
陆晴雨道:“我不会妨碍你的,你尽可以说毕游是你一个人杀的。”
昊天摇头道:“怎么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你说以我的个性,怎会允许一个跟我有相等能力的人存在而时刻威胁到我的地位呢?你不觉得不趁现在杀了你,简直是辜负老天对我的垂爱吗?”昊天的飘忽的眼神突然凝固起来:“所以为了我的荣耀,就只能牺牲你的生命了。”一阵剑气朝陆晴雨的面门荡来,他只是再一眯眼,昊天的剑尖就已经迫到他的喉骨,很有见血封喉的气势,陆晴雨自然无力躲开,只是合十双掌夹住了剑片,昊天眼中凶狠的笑意马上就宣泄开来,他的嘴角是向上扬起的,只有胜者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在他笑容收敛的那一刻,无情的剑端又生生地往前进了几寸,就见一朵绚烂的血花在陆晴雨的脖颈出绽放开来,仿佛是给生命的终结唱起最后的挽歌。
陆晴雨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死的却恰恰是这个要杀他的人,因为昊天胸腔内瀑出的的那一道血注已经完全让他闻不出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而刺入昊天胸膛的那一剑也太过诡异神奇了,别说他自己没看到和感觉到,就连正对他的陆晴雨也完全不知这把剑的来向,它仿佛就是上天及时降下的一把伏魔宝剑,专门诛杀这尘世间的十恶不赦之徒。可怜那机关算尽的阴毒少年昊天,死前竟然连谁杀的自己都不知道,实在是讽刺。
陆晴雨也倒下去了,他实在伤得太重也太疲惫了,昏迷中耳边仿佛有一个浑厚的声音道:“本不该救这小子的,但那个小子也坏得过头了。小雪,你看!人我也救了,该是时候回去了吧!”
“师父,不行的,他伤得好重哦!不给他疗伤的话他很快就会死的。”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细腻婉转。“你这丫头!唉——,真拿你没办法。”
陆晴雨再睁开眼的时候,视野里就只是一片纯净的白色:白色的棉被床帐,白色的墙壁和白色的天花板,还有面前正焦急地探视着他的白色女孩。这个女孩分明只有八九岁年纪,但却有一头如雪白发,白得美丽,白得圣洁,而且在这个女孩的眼中完全看不到阴影。也就是在与这个女孩的眼神触碰的那一刹那,陆晴雨肯定了一件事——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值得他相信的人存在的。“大哥哥,你终于醒了,这样的话你就可以自行离开了,师父说过了今天你要是再不醒来,就把你丢出去,小雪真是担心得很呢!”白色的女孩细声细气地对陆晴雨说道。
“原来你叫小雪,……这个名字还真配你呢!是你师父救了我吧?”陆晴雨只说了这几个字,就觉得有点提不起气来。
“既然好了的话就快给我走,我飞雪绝域从不留外人。”另一个声音从房门口传来,就是陆晴雨昏迷中听到的那个浑厚且铿锵的男声。
陆晴雨只见来人银发齐腰,剑眉全白,但却偏偏保持着四十许的容颜,其双目亮如天上的星辰,仿佛在眨眼之间就能把人看个通透,薄如剑锋的嘴角分明又给他增添了某种蔑视群雄的霸气,而他脸上那种平和的表情恰又证实了他超尘脱俗的本色,身上那席胜雪的白袍更显得他淡泊宁静。
陆晴雨心想:“摘星楼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就是死也不能再回去了,但本事还是要学,仇还是要报,这个老者既然如此了得,为何不拜其为师呢?”于是他虔诚地对白衣老者笑道:“如果我变成您的徒弟,自然就不是外人了,自然可以留在飞雪绝域,是不是?”纵使稍有动作也会惹来全身伤口的裂痛,可是比起学到绝世剑法,这点痛楚对陆晴雨来说就算不得什么。所以很干脆地“扑通”一声跪在白衣老者的面前。
“混蛋,我什么时候答应收你为徒了,真是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臭小子。”白衣老者虽然年岁过百,但却十足有些小孩心性。
“‘飞雪绝域雪神仙,天下武林第一剑’。师父,你这样的名号难道连个像大哥哥这样的徒弟也收不起吗?”小雪也在一旁帮腔。
“神仙您应该知道,在这个时代想要依靠别人的力量而生存的人是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归属的。”陆晴雨怕雪神仙是碍于自己之前的杀手身份才不愿收自己为徒的,所以极力澄清自己。
“并不是这个原因……”雪神仙面露难色,在他的眼中,陆晴雨读到了一些惜才的情绪,所以更加坚定了自己拜师的决心。
陆晴雨道:“敢问神仙,我可有欠过您的钱没还?”
雪神仙道:“臭小子,你想欠我的钱只怕年龄还不够?”
陆晴雨道:“那是我父亲偷过您的东西?”
雪神仙道:“我见都没见过你父亲。”
陆晴雨道:“那是我祖父抢了您的女人了?”
雪神仙微怒道:“越说越不像话了,我雪神仙孑然一身,哪来的女人。”
陆晴雨摊开双臂道:“既然什么过节都没有,您为什么不肯收我为徒呢?”
“因为……唉——,你且去吧!”雪神仙大甩广袖,扬长而去。
陆晴雨当然不会就此放弃,他从来就不是个会放弃的人。从敦煌之行后,他深刻地了解了这个社会的不公与残酷,在摘星楼当杀手的这两年里,他更加学会了思谋算计,揣度人心,也深刻地懂得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上做任何事都不容易,譬如说活着,还譬如说报**拜师亦如此,拜师或许还更困难一些,如果拜成了师,那么报仇就不那么困难了。所以他选择了跪在这座冰宫的正门口。
第一天,雪神仙来看他了:“小子,你何必这么固执呢?就算你跪到死,我也还是不会收你为徒的。”陆晴雨不理,雪神仙悻悻而去。夜晚来临,天气更加寒冷,不久还飘起了鹅毛大雪,陆晴雨只觉得身上的熊皮夹袄根本和薄纸没有区别,摄人的寒气直接从毛孔渗到骨子里,冰到心里。他一眨眼的话还会有冰渣从睫毛上掉下来,只怕再过不久自己就会冻成冻成一尊雕塑。
“大哥哥,我给你送吃的来了。”小雪挽着小篮子跑过来。陆晴雨看到她竟如遇救星一般。谁知小雪从篮子里取出的尽是些林中野果,但都是果中极品,像紫玲珑、白灵果、玉龙眼,陆晴雨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你们平时就是吃这些度日?”陆晴雨显然很失望,他现在最需要的还是两碗热腾腾的白饭,没菜都可以。“是啊!”小雪清脆地答道,“师父总是吃这些的,我偶尔会从冰河里捞几条鱼吃。”陆晴雨想也对,神仙嘛!当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如果天天在厨房里烟熏火燎的还作哪门子的神仙啊?现在能有些果子吃已经是万幸了,尚且要留着性命与那老头周旋到底。谁知刚拿起一个果子就掉到了地上,原来双手早已被冻僵,连捉拿的基本动作都做不到了。
“天哪!”小雪忙把陆晴雨的手握在双手中摩挲,还不断往上面哈气:“有没有暖和一点?”
陆晴雨注视小雪,一时间竟有点感动,已经好久没有人对他这么好了,也许以后也不会再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陆晴雨突然忍不住问,“嗯……,”小雪想了好一会道:“我对师父也很好啊!”陆晴雨听后无奈地摇摇头,心想道:“可能她太小,这个问题对她来说真的很难回答。有的时候对一个人好并不需要理由。”
第二天,雪神仙又道:“因为你戾气太重,而且是应劫之人,要是教了你绝世武功,你不闹得天下大乱才怪。”
“我学了武功才能医治这个天下,这个天下已经病了。既然神仙你不肯教我武功,我只好长跪不起。”
陆晴雨说完便强支着身体跪好。
“固执的小子,你就只管跪吧!”雪神仙又大甩袍袖,扬长而去。
第三天。
“那小子还跪着?”雪神仙对刚给陆晴雨送完饭的小雪道。
“是啊!”小雪心虚地点点头。
“去告诉他,说我已经改变主意,决定收他为徒了,要他快点进来拜师。”
“真的,师父?”小雪简直比自己拜成了师还要高兴。
“我要是再不收他为徒,只怕我的小雪要冻坏了。”雪神仙怜惜地把小雪搂入怀中。
“原来师父你都知道了……”小雪低下头。
“若不是你每天晚上又是送吃的又是送棉被,那小子不饿死也冻死了。……其实我内心也很矛盾的,明知不能收他为徒,却又舍不得他这一块大好的练武材料,可能天意如此吧!注定了他要作我雪神仙的衣钵继承之人。”
五年以后。
天威镖局内堂。
“头儿,有个大户来托镖,肯出这个数!”心宽体胖的陆笑坤向龙在天比了个手势。
“五万两?”龙在天已经来了兴致。
“是五十万两。”陆笑坤乐得嘴都何不上了。
“那他人来了没有?”龙在天急道。
“正在大厅等侯。”
龙在天大步迈入厅堂,生怕得罪了这个大主顾。
来人一身素洁的白衣,长得极为俊俏,举手投足温文尔雅,但怎么看都不像很有钱的样子。另一个则是一身静默的黑衣,神色冷峻,眼中时有杀气在涌动,看上去根本就是个走江湖的,更不会有什么钱。
龙在天也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依旧笑脸相迎。
“客套的话我就不说了,现在我有支镖要托你帮我运到敦煌城主那里去。”白衣男子开门见山。
“敢问是什么货?”
白衣人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示意黑衣人把一只方方正正的匣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不知公子你的镖呢?”龙在天想准是这家家奴粗心把货弄丢了,再想这小小的匣子,又能装个什么,一颗头颅差不多。
“我的镖还没到。”白衣人说话始终都是一个音调。
“敢问公子的镖到底在哪里,我们可为公子取来直接送走,绝不收你额外的银子。”
“我的镖就在眼前。”
“在哪?”龙在天还环顾左右。
“就在你脖子上。”
“……我的头?”龙在天指着自己地鼻子惊叫道,“公子,你在开玩笑吧?”
“我的样子像在开玩笑吗?”
“你到底是谁?”龙在天这才觉出情势不对。
“你现在的分支宏福镖局以前的头儿是谁啊?”白衣人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杀气已经足以震慑周围的每一个人。
“陆笑乾……你是……”龙在天来不及脱口而出“陆晴雨”三个字,因为在这之前他的头颅已经离开了脖子,正好落在那个匣子里。
陆笑坤此时哪里还笑得出来,掉头就跑,但陆晴雨早就堵在门口了。
“二叔,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陆晴雨冷冷地看着他。
“晴雨,你……你别杀我,你父亲不是我害死的,……我什么也没做。”陆笑坤忙跪地求饶。
“什么都没做比什么都做了也好不到哪里去。贪生怕死,迫害亲兄就是不仁,淫兄之妻就是不义,像你这种不仁不义的小人,杀你我还嫌脏了我的剑呢?”陆晴雨道。
“是……我是不仁不义的小人。”陆笑坤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全身瑟缩不止。
“樊伽,把匣子给他!”黑衣人樊伽领命,把匣子合上递给陆笑坤,陆笑坤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接过。
“不如就由你来帮我把这支镖押到敦煌去吧!不过我可不给镖钱。”陆晴雨拎起陆笑坤的后襟直视对方的双眼。
“小的一定不负厚望,一定把镖送到。”陆笑坤敷衍几句后便连滚带爬地抱着匣子出门了。
“我还以为你会赶尽杀绝呢!”樊伽走上前道。
“本来我也以为我可以,但一个人再怎么狠心好像也无法对自己的亲人痛下杀手。他再怎么样也是我二叔,而另一个更是生我养我的母亲,纵使他们千万般错,我也不能做出弑叔弑母的事。”陆晴雨感慨良深道。
“那你以为他真的会去敦煌吗?”
“哼!他当然不会去敦煌了,如果他对我母亲是真心的话,应该会带着她远走他乡,远离我的视线。”
“没想到你竟然仁义至此。”樊伽佩服地拍拍陆晴雨的肩膀。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陆晴雨了。”陆晴雨飘忽的眼神突然凝,“住明天宏福镖局就会搬空,我们可进驻那里,然后以宏福镖局为基地,扩展我们的势力。”
“那下一个目标是?”
“断刀齐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