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翻了身上斜跨着的帆布包, 又翻了棉袄和裤子的兜，甚至连沈星河的衣兜都瞄了两眼——她的小花灯，确实是没影儿了。

唐棠家里虽然富实, 但是长辈们都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 讲究勤俭持家、物尽其用, 像大彪爷爷, 洗脸的毛巾破了洞就打补丁，打不了补丁就团巴团巴当擦玻璃的抹布, 要是抹布都用不了了，那就能扔了吗？不能！得和其他人用坏的毛巾烂衣裳一道攒着，等攒够数量了，撕成布条子绑在木棍上，做成拖水磨石地板的墩布。

所以, 唐棠平白弄丢了五毛钱买来的小花灯, 实在是有些心疼，

五毛钱啊，可以买五根甜蜜蜜的冰棍, 买两个喷香的大肉包子，也可以雇一辆黄包车绕着城南区绕上几大圈呢。

“找什么呢, 甜妞？”沈星河曲起手指轻轻敲在唐棠的绒线帽子上。

“我的花灯……”唐棠随口回答沈星河, 说到一半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顿住了。

那个小花灯里, 还塞着她写的许愿小纸条呢。

唐棠仰起头看沈星河, 与他的目光对视上，她心里生出一点儿心虚，赶紧挪了目光，轻声说：“小花灯不见了, 我沿着刚才过来的方向回去找找看。”

沈星河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五点二十，离约定的五点半只有十分钟，他正要开口，就听唐棠说：“星河哥哥你先去咱们跟郑医生约好的地儿等她吧，我一个人去就行，我快去快回。”

沈星河略一沉吟，点头，“也行。”

原本就是来给郑莉莉道歉的，总不能迟到了让人家等着吧。

唐棠抬脚走了两步，衣领被沈星河从后头拉住，“找不到也没关系，哥再给你买，要是买不到，回去给你做一个。”

这个人啊……唐棠自从小时候与沈星河认识，他就这么待她，爱逗她，但也疼她，真要论起来，沈星河对她的疼爱比起几个亲哥哥也不输。

唐棠无声地叹息一声，点点头，转身沿着原先的路回去了。

跟郑莉莉约好见面的饭馆就在前面不远，沈星河跟徐胜飞打声招呼往饭馆去，徐胜飞呢，举着宝贝照相机，又钻到人群里头去了。

结果，沈星河在小饭馆等了大半个小时候，一直到六点多，不但郑莉莉没出现，连唐棠也没有跟上来。

按理说，唐棠的小花灯要是掉了，那肯定是掉在卖花灯的小摊子到俩人刚分开的地儿之间，这段路其实不长，认真走十分钟就能走完，就算找东西慢一点吧，这都过去大半个小时，怎么也该回来了。

冬季的天黑的早，外头路上已经亮起路灯，路上的行人比白天少了一些。

沈星河走出饭馆，先去找徐胜飞。

天黑了光线有限，很多摊子都收了，没两分钟，沈星河就在皮影戏摊子前找到了徐胜飞。

一块白色的半透明幕布，几个尺长的皮制小人儿被小木棍支着上下翻飞，灯光从幕布后面投射，这会儿演着的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这年头的电视机换频道全靠机械旋钮，拧住了咔咔咔一通转，顶了天也才能转十多个台，再加上信号灯各种条件限制，实际上山岚市区一般也就能收看到四五个，内容着实有限。像木偶戏和皮影戏这种带剧情的传统艺术，还是很受老百姓的欢迎，每回表演都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观众。

徐胜飞在最外圈，两只手护着宝贝相机，踮着脚往戏台子抻头。

沈星河喊住徐胜飞，跟他描述了郑莉莉的大致样貌，让徐胜飞帮忙去饭馆等郑莉莉，他自己则去找唐棠。

沈星河腿长，步子也踏得快，走了三四分钟，就在马路牙子上看到了唐棠。

唐棠的袖子被一个骑摩托车的人抓得变了形，她另一只胳膊死命抱着路灯的灯柱，一边试图挣脱抓她的人，一边喊：“你放开我，放开啊——”

沈星河第一反应是，有人要拐卖甜妞！

他立刻迈开长腿跑过去，抬脚往拉扯唐棠的人腰上用力踹一脚，砰地一声闷响，那人连人带车倒在地上。

沈星河弯下腰，一手揪住那人的衣领，另一手捏拳就往下砸，不过拳头挥到一半儿，被拉住了——

“星河哥哥，别打了！”唐棠拉住沈星河，怕沈星河给人打出个好歹，到时候还得负责人，“我认识他！”

地上躺着的是唐棠的小学同学胡坚强。

听说胡坚强刚出生落地那会儿不晓得哭，没一会儿脸就给憋成了猪肝色，最后还是接生婆捡起饭桌上的两根大葱，往胡坚强屁股上啪啪甩了两下，胡坚强呛出一口羊水，这才活了下来。胡家老太太把孙子当个宝贝疙瘩，认为这就是了不起的劫难了，所以给取了这么个名儿。

胡坚强打从小学四年级转校到联合子弟小学，总是揪唐棠头发，往唐棠包里塞小虫子，或者涂乱唐棠的作业，被唐武揍哭了好多回。

直到后来上初中转学了，还时不时到唐棠学校门口守着，只不过被揍怕了，只敢远远地看两眼。

没成想，今天在这儿遇上了。

沈星河稍微松了手中的力道，胡坚强趁着这个空档麻溜地爬起来，躲到电线杆后面去。

胡坚强从电线杆后面探出脑袋，一手抹眼泪，一手扶着腰杆，梗着脖子喊得跟个公鸭子一样，“我不就是想让唐棠坐坐我的车，你这么凶干嘛！”

唐棠没好气，但还是对沈星河点点头，验证胡坚强说的是真的。

沈星河从小到大总是被夸智力高，这会儿却也不懂了，他把唐棠拉到身侧，问胡坚强，“你为什么要让她坐你的摩托车？”

这一问，胡坚强还害羞上了，两只手跟老农民一样揣进袖子里，吸溜着鼻子，抬头瞅了唐棠一眼，扭扭妮妮地说：“因为我，我喜欢唐棠，我想……我想和她处对象。”

这下，沈星河胳膊略一用力，将唐棠完全拉到自个儿身后，胡坚强连看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