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女同志走近了, 上下打量沈星河两眼，脸上露出点礼貌的笑意，问：“你就是程教授的儿子吧？”

相亲嘛, 男女双方事先都要过一过对方的相片, 见面了多半是认得出对方的。不过女同志认出了沈星河, 唐棠却有点儿迟疑, 不敢认女同志。

因为呢，这会儿隔近了一看吧, 眼前这位女同志和唐棠之前看过的相片上挺像，但是相片上的姑娘是齐肩短发，这位女同志却是两条齐腰大辫子，而且还比相片上胖一些，年龄看着也要大几岁。

女同志似乎是看出了唐棠的疑惑, 指着一扇窗户, 笑着说：“郑莉莉是我二妹，我是她大姐郑红霞。”

这家饭馆是民居改的，原先也不是什么大宅子, 站在院子里一眼就能看到底——客厅做了大堂，另有三间朝小院开窗的卧室改成了包间。

郑红霞指着的那个姑娘坐在其中一间包间的窗边, 唐棠细细看了两眼, 这下跟沈慧珍那张相片上的姑娘对上了。

沈星河虽然临到饭馆门口才得知是相亲, 但他脑子转得快啊, 在郑红霞说两句话的功夫, 沈星河明白了，郑红霞的二妹郑莉莉就是老母亲沈慧珍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

沈星河的性格兼具了父母二人的特点，既像沈慧珍一样洞察世故，却又像程光北一样不喜欢从于世故。今天的相亲, 他打算跟郑家姐妹说清楚，然后赔礼道歉。

不过，起码的礼数还是要有。

沈星河跟郑红霞打个招呼，客气道：“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久。”

郑红霞摆摆手，“我们也是刚到，跟你们前后脚。”

唐棠见郑大姐的皮鞋头上湿湿的，再一看郑大姐刚才走过来的方向，猜她多半是来的路上鞋面蹭了泥，这会儿用自来水擦了擦，这么说来，郑家姐妹两个确实也是刚到。

“郑大姐，你们从哪边过来的呀？”唐棠知道沈星河出了门就不爱说话，于是主动找了个话题，跟郑大姐寒暄起来。

几句话的功夫，三个人就进了包间。

包间里是一张圆桌，上面铺着方格子的塑料桌布，郑大姐坐在郑莉莉旁边，唐棠和沈星河自然就坐到了对面。

他们一落座，郑大姐就摆开四个杯子，提起桌上的陶瓷茶壶，给几个杯子都倒满了茶水。

现在一般的小饭馆里头，常见的是铁皮暖水壶配几个印着牡丹花的搪瓷缸，或者是花色成套的瓷茶壶瓷茶杯，但是这桌子上呢，放着的却是四个透明玻璃杯，跟郑大姐手里的陶瓷茶壶明显不成套。而且杯子里的茶水悬浮着花瓣和果片，一看就不是饭馆赠送，而是专门花钱点的。

现在大家的生活水平比十年前是好多了，但是兜里的钱也没几个富余，下馆子点菜也还是要精打细算，一般是不会特意点茶水的。

“你们好，我叫郑莉莉，是人民医院的医生。”郑莉莉率先打了个招呼，开口就露齿带笑，跟相片上一样，看起来挺活泼开朗。

“我叫沈星河，在北京念书。”沈星河也简短地自我介绍了一句。

郑莉莉说话的时候手搁在茶杯上暖手，等沈星河说话时，她顺手就举起杯子要喝水。

这时候，郑大姐用胳膊撞了撞郑莉莉的胳膊，郑莉莉连忙把杯子放下了。

唐棠不知道郑家姐妹两个打什么哑谜，她来的路上吃多了糖栗子，这会儿正又渴又齁呢，鼻尖儿闻到杯子里花茶的清香味儿，赶紧端起来咕嘟喝了几口。

等她放下杯子，便看到郑大姐笑吟吟地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比刚才那种客气礼貌的笑容多了些真挚，还温声问：“怎么不全喝啦？”

唐棠一时间有点莫名，不知道郑大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猜测这茶可能是郑大姐点的，人家喜欢喝这个茶，所以也问唐棠喜不喜欢喝？

这家饭馆里的花茶挺好喝，味道淡淡的，入口微苦却有回甘，唐棠挺喜欢，又觉得郑大姐盛情难却，索性端起杯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全喝完了。

得了，这下郑大姐看着唐棠，脸上都笑出褶子了。

唐棠更不解了，难不成就因为她也喜欢喝这个花茶，郑大姐就开心成这样？

倒是对面的郑莉莉，看到唐棠喝了水，目光往沈星河脸上扫了几眼，红着耳根子，也端起自个儿的杯子，咕嘟喝了两口。

郑莉莉一喝水，郑大姐态度就不同了，回头轻轻瞪了郑莉莉一眼，郑莉莉嘟着嘴，咕哝道：“人家小妹妹都喝完了嘛。”

郑大姐没好气，转过头看了看沈星河一口都没动过的杯子，见沈星河没有喝水的意思，悄无声息地叹口气，说：“不好意思，我们出去一下。”

说着，拉着郑莉莉出了包间。

唐棠又没有相亲经验，着实是没看懂郑大姐和郑莉莉的暗号，不过相亲嘛，也许人家是要及时沟通下看法呢，所以也就没多想。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唐棠和沈星河，唐棠嘴唇抿了又抿，装作不经意地问：“星河哥哥，你觉得……怎么样呀？”

“什么怎么样？”沈星河随口反问了一句，见唐棠只管盯着喝光了茶的玻璃杯，便去提桌上的茶壶，谁知一伸手，发现茶壶里已经空了。

于是，沈星河将自己面前那杯换到了唐棠的面前。

唐棠有些怔愣，这杯茶，就像沈星河的小零嘴，就像他亲手做的木头模型，就像他书架上的书……从小到大，只要是她说过喜欢的，沈星河都送给了她。

“甜妞被谁欺负了？”沈星河今天一早就发现唐棠不大开心，其实这小姑娘并不任性，从小到大就挺好哄，他按照以往的经验，先是在家时故意被狗子的口水糊到，然后出门后连讲了几桩学校里的趣事，后来又给买了糖栗子……没想到一套招数下来，小姑娘还是不开心。

唐棠摇摇头，没说话。

小姑娘不肯吭声，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场合，沈星河也就没有再问下去，只在心里面组织着语言，打算郑家两姐妹一回来，他就跟人家道歉。

郑家姐妹出去得有点久，久得唐棠百无聊赖，将沈星河那杯茶也喝完了。

郑家姐妹再回来的时候，郑莉莉噘着嘴巴蔫眉搭眼的，似乎是被郑大姐批评过了，郑大姐呢，面上还是唐棠他们刚进饭馆时那种客气礼貌的笑容。

只不过，她们落座的时候看到了沈星河面前的杯子也是空的，姐妹两个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郑莉莉立时露齿一笑，抬手端起自个儿的杯子，以一种干杯的豪爽气势将自个儿被子里的水一气儿喝完了。

郑大姐买来的及阻止郑莉莉，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沈星河的空杯子，便也端起自个儿的杯子，只不过郑大姐喝得慢，隐约带着点矜持，而且只喝了半杯就将杯子稳稳地放回了桌上。

“郑大姐，郑医生，其实我今天——”沈星河斟酌着措辞开了口。

话才起了个头，就见到在饭馆院门口扫地的老太太突然扔了扫把，扯着嗓子嚎道：“糟了，起火了！”

沈星河立即止住了话头，站在窗边往外头看。

是饭馆旁边挨着的房子，烟气直往天上蹿，也不知道烧到了什么，哔啵哔啵地直响。

沈星河利落地解开大衣扣子，将大衣往唐棠怀中一扔，卷着袖子就出了包间，到了院子里，跟老太太借了个水桶，接了一桶水，拧着就往隔壁去了。

包间里头，郑大姐看着沈星河的背影，脸上的笑意遮不住，索性将自个儿剩下的半杯茶水也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