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信然和叶千盈一路走到六中的校门口。
他们出来的晚, 人群已经快散的差不多了, 校门口的考试警戒线都拆了一半。黄白相间的隔离条软趴趴地垂在地上, 两个保安面朝校内,正解着布条上的扣子。
其中一个保安朝学校里看了一眼,一下就瞄准了叶千盈的轮椅。他热心地回头招呼:“那个老师, 这两个是不是你们学校正在等的学生?”
马老师正在六中的校门口等呢,一看叶千盈和窦信然终于出来了,赶紧踮起脚朝他们两个挥手,左手抬高挥一下, 右手再抬高挥一下。
之前他带队在校门口集合,所有学生一律按照大小个排队, 等看人数差不多了,马老师就让最前排的那个小个子男生替他点个名。他这回一共带出来了三十多个学生, 负责点名的学生发现人数怎么点都缺俩, 赶紧告诉了马老师。
马老师没看点名册,他往队伍里扫了一眼, 立刻发现缺了谁:“叶千盈和窦信然呢?”
同学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 一问全说自己没和他们分在一个考场。
叶千盈腿脚不好,走路不方便,肯定比别人都要慢一点。至于窦信然,马老师知道,他和叶千盈一直关系不错,可能窦信然是去接叶千盈了。
所以虽然人没到齐, 马老师也不着急。他让学生往旁边靠靠,别挡其他学校的路,孩子们可以自己先对对答案,这次的题有不会的也可以问他,他们一队人一起等等掉队那俩。
果然,才过了不到十分钟,这两个人就结伴出来了。
叶千盈刚刚归队,就发现在队里有人在哭。
呜呜哭的男生个头不矮,已经超一米八了,放外头也能被人叫一声大小伙子。他此时双手捂着脸,又抹泪又擤鼻涕,哭得是梨花带雨,山洪乍泄。
叶千盈和这人不熟,只知道他好像是高二的,这回多半是他参加的最后一次竞赛了。想来他准是考得不很不理想,不然不会哭成这副泥石流塌方的模样。
其他同学正拍着这哥们儿的肩膀安慰他,叶千盈听了一耳朵,自己也就明白了——都是最后一道填空题惹的祸。
就是那道难度比大题还大,叶千盈虽然有思路但是时间不够,最后只能半蒙半猜写上答案的填空题。
马老师考试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学生们和难题死磕上。结果这个男生还是犯了这个毛病,一道填空题花了半个小时时间,结果还没做出来。
叶千盈:“……”考试时间一共就只有九十分钟,这大兄弟也太不会看表了。
其他同学埋怨他:“老马不是都说了不会的题直接跳过吗?”
这男生抽抽搭搭地回答:“我不做一下,我怎么知道这题我不会啊。我就想着算一下,没想到一算就忘了时间……”
这也太搞了,叶千盈在一边听着都觉得这哥们儿惨。
马老师站在一边儿,一脸生无可恋地由着这男生哭,看着他的表情,很多人都觉得老马是忍住了才没踹这男生两脚。
——他都说了小题里可能有难题,大题绝对不能漏做,说了整整四遍!
男生这么一哭,顿时引发了不少学生的担忧愁绪。大家纷纷互相对起答案,个个都想知道那道填空题究竟是个什么结果。
他们去问窦信然,窦信然直接回答一句“我不会”。他态度太干脆了,绝对到都有些让人半信半疑。
也有人来问叶千盈,叶千盈倒不介意告诉他们答案,但还是附赠了一句“我是蒙的”。
同学们一听:嗨,班里两个大神都这么说,那这道题是真心难,没做上来也不冤了。
就是那男生得知以后哭得更惨了。
叶千盈去找马老师,告诉他自己就不上校车了,直接由家里司机开车接走,马老师很体谅叶千盈的情况,立刻就批准了叶千盈的要求,示意放她自由活动了。
趁着这个说话的缝隙,叶千盈悄悄问马老师,那道填空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马老师没有直接回答。他很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先问叶千盈,问她写没写上答案?
叶千盈报了个数,马老师就很高兴的笑了,他冲着叶千盈点了点头,这表示她答对了,接着又弯下腰,悄悄地告诉了叶千盈一个秘密。
——这道填空题的那种题型,竟然是马老师年轻的时候出的!
这种题型特别难,能做出的学生不多,本身也非常冷门,所以一直也没有哪个重要考试考过。马老师得知初赛竟然采用了他之前发明的这个题型,还不大不小地吓了一跳。
叶千盈顿时秒懂,对马老师为什么放着男生在那里哭心领神会。
一想就知道,马老师的此时的感受肯定特别复杂。
——学生不听自己的话,气不打一处来。
——初赛选用了自己出的题型,算是一种认可吧,应该高兴。
——整整一个班的学生,居然全都被自己亲手设计的题型给难为住了,八十老娘崩倒孩儿,郁闷的他都不想说话。
如今一看叶千盈竟然把自己出的题给做对了,马老师当即大喜过望,觉得自己刚刚丢掉的面子全都被自己的女学生给找回来了。
马老师一高兴之下,当场大手一挥,直接从自己随身的白纸本上撕下来一页纸递给叶千盈。叶千盈接过来一看,发现上面都是铅笔写的考试答案,纸条角落还有马老师打的算数草稿。
“你们进去以后四十多分钟,卷子原题就流出来了,你先估一下自己大概多少分,然后直接回家就行了。”马老师拍拍叶千盈的轮椅背,看着叶千盈的眼神很是热切,简直像是在盯着一个全村的希望。
……鉴于那群亲亲的土鳖学生都没做出来马老师的原创题型,在现在的马老师心中,叶千盈可能真的是全班唯一的希望了。
不是说全班只有叶千盈能进复试,这还不至于。马老师自己教的学生,他很了解同学们的水平,知道有几个肯定能省赛拿奖。
只是马老师觉得,叶千盈可能是这一批学生中,唯一能被培养进cmo的希望。
至于imo,也就是国际奥林匹克赛事……一年只有六个名额,稀有得像是彩票头等奖。这样的学生只要教出一个,就能在外面吹上一辈子。这么好的美事儿,马老师实在不太敢想。
此时距离考试结束不过二十分钟时间,考试题目的答案还没被淡忘。叶千盈就着那张白纸,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对了一遍答案。
“选择都是对的。”
“填空没有错……我之前就担心老师您出的那道题,没想到蒙也蒙对了。”
“大题答案是对的,不知道过程会不会扣分。”
马老师一直耐心地在旁边等着,就是心里的期待蓬勃欲出了,他也不催叶千盈,只是一个人默默搓手,两只手腕上的手表叮当地轻声碰撞。
直到叶千盈一连三次肯定自己做对了题,马老师这才舒缓了表情。他弯下腰来看着叶千盈,和颜悦色地问:“那一会儿着急走吗,不着急的话和老师回忆一遍做题过程?”
叶千盈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她在膝盖上摊开白纸,和马老师一起回忆着每道题的步骤和采用的定理。
第一道题没什么难度,叶千盈刚口述到一半,马老师就判断她拿满了分。
第二道题和第三道题马老师都听完了全过程。
第四题……
第五题……
在这种气氛里,叶千盈也不由得激动起来,她心里明白,自己每做对一道题,就离系统发布的那个“全市第一”的目标越近了。
如果她的记忆没错,马老师的判断也没错的话,这次初赛她多半得了满分。
满分啊,这就意味着全市第一、10%的恢复进度条、以及即将入账的大笔积分……
在口罩之下,叶千盈的唇角已经高高地翘起。
叶千盈身边,马老师的心情也相当不错,他从余光里打量着叶千盈,觉得这个学生真是自己的福星。
之前还为自己出的题自己学生做不上来郁闷呢,结果叶千盈一出现,不但那道题做上来了,而且满分也有了!
深骥挖马老师过来,就是为了让他专门带竞赛班。这让马老师不用分心他顾,但没带出好成绩来还是让他很有压力。
深骥可能觉得,有几个学生能拿省一,争取降分自招就已经很让人满意了。但是马老师不满意。
但现在嘛……
哼哼哼,谁说深骥不出人才?看着吧,有叶千盈做他的学生,今年就是他老马扬眉吐气的时刻!
马老师表面上表现得非常稳重,实际上,他都快高兴得蹦起来啦。
……
而在从旁人的视角来看,那凑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实在是有几分滑稽意味。
叶千盈秀发如云,一头得到系统赞助的头发美丽得胜过流水和丝绸,像是一段从黑夜里裁下的墨意。至于马老师……都不提头发的质量,单从头发的数量上来说,他都秃得要盖不住头顶了。
这个对比实在是太过吸睛,同学们彼此提示对方看看,一个个都笑得乐不可支。还有倒霉孩子掏出手机咔嚓一拍,给正在专心研究题目的二人照片p上“发人深思”四个大字,从此就成了这一届镇班的表情包。
还有同学被人叫去看到这一幕,发现叶千盈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吃小灶,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他抄着手站在一边,说了几句阴阳怪气的闲话。
“一个班都等她一个,没集合也等,集合了也等。那也没办法,谁让她一进班级,就成了老马的心肝宝贝,人家老马就是喜欢呢。”
有人看不惯他这副嘴脸:“就几分钟而已,你是闺阁小姐啊,站一站就要晕倒了,哪有像你这么说话的。”
这个同学白眼一翻直接顶回去:“管的真宽,我闲着没事自言自语两句,这也碍着你了?”
他话音刚落,就被窦信然在身后拍了一下。男生甫一转头,发现窦信然正把一沓练习册和卷子往他手里塞。
男生只觉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窦信然镇定地把那一沓作业又往男生的方向递了递,“你昨天输掉的赌注。这里有一份作业,你写好后明天给我。”
男生:“……”
有人知道窦信然接单子的事,把他悄悄拉到一边提醒他:“刘李硕那个人脾气不行,你这么跟他说话,就不怕他乱写一通让你没法交代吗?”
窦信然耐心地听完了这人的劝诫,表情却依旧务必平静:“没事,不怕。”
他当然一点不怕。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客户的作业,那是窦信然自己的作业。
由于他参与了数学竞赛班,本身又是理科第一,所以已经被老师批准,最近一段时间可以不写作业。
那份作业其实没必要做,窦信然纯粹是要给那个男生找点事做。
有空嚼舌头,不如写作业。这男生要是继续在这儿说三道四,窦信然还有新的作业等着给他——这人昨天压的是四倍注,窦信然可都记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