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质究竟是什么呢?
要让叶千盈来说, 气质无非就是一个人传给他人的感觉。
而感觉是可以被欺骗的。通过化妆、包装、衣着、配饰、站姿、语气乃至于眼神……
事后, 叶千盈总结了“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的作用,发现它简直像是一种大型的催眠魔术。
只是魔术还需要道具、需要魔术师精妙的手法,或者助手的配合。然而“伊人”却什么也不需要, 它只需要叶千盈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好。
当叶千盈面纱掀起,技能被动触发的这一刻,在场之人无一瞧见了叶千盈的真容。然而“美丽”这个念头却如同过电一般,沿着脊柱一直攀升到他们的大脑神经。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上午, 可在面纱飞扬的刹那间,人间仿佛因少女的美丽而起了一场大雾。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不必看清伊人的面容, 芦苇和秋霜早将她的倩影遮掩的影影绰绰;也无需怀疑佳人的美丽, 毕竟她总是如雾如露一样,出现在每个辗转反侧的梦里。
最令人难忘的是失落, 是无处追寻,是一缕香气曾缠绕在指上又飘开。
无需妙目、琼鼻、朱唇和皓齿, 唯有擦肩而过又回头时看到的半面剪影,依稀是记忆里最美的样子。
轮椅上的叶千盈逆光静坐,轻薄的面纱扬起又落下,于是她的真容也只显现了一瞬。
就在那短短的一刹那里,叶千盈的面目和眼波都好似在阳光下模糊了,在人们的记忆中如露水般被蒸干了。可那霜雪般缥缈悠远的气质直入人心, 足以美化每一寸回想。
一时之间,满场万籁俱寂。
所有的人声在这一刻都归于静寂,只有清越的碰撞滴溜溜地响起。那是从叶千盈脑后崩断的面纱扣跌在地上,一路在大理石地板上弹跳,又像硬币一样旋转带来的余响。
齐辕汶的胳膊依旧保持着那个拨开人群的姿势。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此刻动作定格的可笑和古怪,只是惊诧地望向叶千盈的方向,目光里泛起深刻的震撼。
怎么会那样的美?他明明之前见过的,叶千盈的脸已经完全毁容……
可短暂的惊鸿一瞥,却仍以一种无可置疑的姿态,把齐辕汶印象里对美人的定义全部抹去,然后强硬地烙印替换上了叶千盈的影子。
面纱落下,叶千盈重新整理好纱巾的系带。
看着她被重新遮掩住的面容,齐辕汶只觉得黯然魂销,感觉自己好像永远地失去了些什么。
与他抱有同感的人想必不在少数,因为在这一瞬间,几乎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最后,还是走廊另一端传来的一声大叫,惊醒了大家的神志。
“你们谁欺负我盈姐?!”
连登等一小撮人气喘吁吁地朝着这里跑来,脚步声杂乱得简直像迁徙的野马群。
牧磐人高腿长,第一个站到叶千盈身边,没有好声气地拽了一把,把高阑儿仍然搭在轮椅背上的手拍掉。
“欺负叶千盈现在腿不好,你可真有脸啊。”他愤愤不平地冷笑道:“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生,我今天能打得你妈都不认。”
高阑儿身体瑟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牧磐重重地喘了一声,像是生生吞下了一口拗不过的恶气,连低头和叶千盈说话时,语调都带着没能压制住的僵硬:“……走,我推你回去。”
“不用了。”叶千盈平静地说。
和从前相比,她的音色其实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由于心境的改变,叶千盈的语气听起来更冷静,更镇定。
可落在才被深深惊艳过,至今仍觉魂不守舍的众人耳中,这简单的三个字便如银瓶乍破、冰玉相击,清洌洌地震得人一个激灵。
在众人的注视下,叶千盈轻轻拨开牧磐放在轮椅背上的手,对着脸色发白的高阑儿轻轻一点头,“你留下——还有你,幸语薇。”
高阑儿张张嘴刚想说什么,牧磐立刻朝她横来一眼,詹露露猛地上前一步顶上高阑儿,让她再分不出心思来帮幸语薇的腔。
幸语薇雪白的贝齿抵着下唇,等了好半天也没人为她说话,只好求助示弱地看向齐辕汶,却发现对方此时怔怔地看着叶千盈发呆。
眼波一颤,幸语薇拒绝了朋友的搀扶,向前迈出两步,倔强地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留下,你怀疑我?”
叶千盈一看她的模样就笑了:“看看,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在咱们学校收到了刀片,说明你是受害人啊。这事情可不能就这么过去,我立刻就让教导主任过来处理一下——主任处理不好找校长,要是校长再处理不好,那就报警,你觉得怎么样?”
幸语薇一听到报警,脸上便浮现了几分不自然。过了片刻,她才勉强说道:“别因为我的这点小事影响同学们……还是不用了。”
“不用?”
听到这个答案,叶千盈霎时语气一厉。她翻脸如同翻书,刚刚还隐约带笑的声音,此刻已经沉如风雨将至。
“这么严重的事,是你能说不用就不用的吗?幸语薇,今天是你幸运,这个人往你衣柜里塞刀片,你发现了。那明天他朝你鞋里撒一把图钉碎玻璃,你一眼没看到,踩到了怎么办呢?你是好心不假,但学校就得为同学的安全负责到底,刀片这事学校要是不查明白,我第一个不同意。”
幸语薇被这一番话高高捧起,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我想他应该不会再……”
叶千盈立刻截断了她的话:“不,不是你想不想,而是你没有权利替他背这个书。毕竟,谁都没法断言这是只局限于你和他之间的个人恩怨。既然这个人今天能在你衣柜里塞刀片,那明天他能不能朝别人的柜门上吐口水?后天能不能偷偷揣个火机来学校,一把火把教室给点了?你不计较的姿态确实善良大度,但你不是在原谅他,你是在纵容他。”
说完,叶千盈朝旁边微微一偏,隔着面纱递出去一个眼神。
不用她再多说,连登和牧磐几个跑得快的,早就飞奔去办公室请教导主任了。
叶千盈这一番话逻辑清晰,声音又清越有力,字字如珠玉落盘,深刻程度层层推进。
等幸语薇缓过神来,刚想辩解些什么的时候,便发现事态已经在叶千盈的三言两语中定性。几顶大帽子劈头盖脸地压下来,让她现在说些什么都显得不合适,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等着学校领导过来。
可是她不能当众把事情闹这么大,因为今天这件事,她大概知道来历……
幸语薇脸色苍白,有苦难言。
她刚刚往前踏出一步,身姿弱柳随风,步履摇摇欲坠。
只是,还不等她做点什么,就听到詹露露看热闹不嫌事大般惊叫了出来。
“哎呀,快点喂她块巧克力,我看她站都站不稳,准是低血糖犯了。那什么,齐辕汶你像个男人样,好好照顾照顾你女朋友啊。”
直到这时,齐辕汶才回过神来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扶住了幸语薇。
幸语薇把他一系列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此时又是憋屈又是气苦。他居然是听了詹露露指挥才过来的,那这种照料还不如不要。
然而这些话偏偏不能说出口,就像是叶千盈当众扣住她,又叫来学校领导一样,两件事都是幸语薇不得不吃的哑巴亏。
又过了几分钟,几个校领导脚步匆忙地赶过来,身后还跟着刚刚去报信的牧磐和连登。
他们一来到走廊,第一件事就是管理这些扎堆的学生。
“老师们还在开会,你们都各自回各自班里去——各班班长呢?带着你们班学生自习,都管好各自班级成员,不要满地乱跑。”
把学生们都赶羊回圈一样地撵回教室,领导们才转过头来看着几位当事人。看到八风不动地稳坐在轮椅上的叶千盈时,几位领导都不动声色地交流了一下眼神。
校董的宝贝女儿,这也太熟了,最近尤其格外的熟啊。
有一句话是没有错的,那就是,学校里虽然没有叶千盈的影子,但是处处都有着她的传说。
别看叶千盈虽然不在学校,但早在上学期开始,叶家人就为她做足了准备。
比如把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紧急扩建了无障碍措施、改建了学校女厕所的样式,以及校史馆明明做成中式阁楼的模样,看上去古色古香韵味十足,但经由校董拍板,生生在里面安了一部电梯……
总结一下就是,别管叶千盈究竟会不会用上那些东西,至少她想用的时候,绝不能被难为住。
整个寒假,校园里可谓大兴土木,施工队的进度催得相当急。
老师之间对叶千盈的事情也有议论,看到叶千盈现在的模样,人人心里都有所猜测。但既然捧着人家给的饭碗,那就是猜到什么了,也不能说啊,心照不宣就行了。
关键在于,校董这么宝贝的小姑娘,开学第一天,居然就被人给堵了,这个……
虽然只是学生们之间的纠纷打闹,但听学生报上来事情和叶千盈有关那一刻,领导们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几个领导交换了眼神,最后近乎默认一般,把性格最为耿直、最为刚正不阿的葛校长给推了出来。
葛校长也不推拒。他一开口,首先就点了齐辕汶的名字。
——齐辕汶就自己是个校园风云人物,家里人也是校董会的成员。最关键的是,他是个大小伙子,性格应该比较皮实。
葛校长还真有点担心,叶千盈最近经历太多,落差太大,他要是上来就点叶千盈的名,万一把这小姑娘给弄哭了呢?
一见叙事权落到了齐辕汶头上,高阑儿当即就把希望的目光投向了他。
在她看来,叶千盈是外班一直倒追齐少,齐少却始终没给过好脸的女生;而她虽然和齐辕汶不熟,但也和他是同班同学,而且借着幸语薇好友的身份,和齐辕汶说过好几回话。
要是齐少先说,那至少也能偏向她一点……
不到三秒钟,她的幻想就被齐辕汶亲自打破。齐辕汶只犹豫了一下,就冷淡干脆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高阑儿正在掀叶千盈的面纱。”
葛校长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他转向高阑儿,严肃地问她:“你就是高阑儿?是他说的那样吗?”
高阑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没想到会被齐辕汶釜底抽薪。猝不及防之下,她愣了一下,才慢半拍地回应道:“对,是我。可是我动手是因为叶千盈先在语薇衣柜里塞刀片,我看不过,所以……”
领导们面面相觑,都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原本就以为是学生之间产生了普通的纠纷,只是涉及到校董的女儿,以及残疾学生被校园霸凌两个敏感点,所以才觉得扎手。结果现在居然还牵扯到塞刀片?
现在孩子怎么这么难管,这都是什么事啊!
叶千盈闻言一点头,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题:“我刚刚让同学请领导们来,就是因为幸语薇衣柜里被塞了刀片。我的事小,同学之间打闹一下,话说开了就好。但往同学衣柜里塞刀片,这可是恶性事件,拖久了不知道会升级到什么程度,所以我想还是先尽早处理一下。”
听她自陈不在乎被当众掀了面纱,有一半人都在心里松了一小口气。
之所以是一小口气……那当然是因为另外的一大口气还因为刀片事件在那里悬着。
毕竟,在学校这种特殊的环境里,发生的任何事都可能是大事。
叶千盈说完话后倚进轮椅背,无意间发现齐辕汶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她看,仿佛这是第一天认识她。
目光发直,半天都不转开,他是突然得了眼球内陷吗?
叶千盈心里揶揄一句,自己先撇开了脑袋。
葛校长性格直介,虽然听到叶千盈说自己不在乎,但依旧训斥了高阑儿之间的矛盾。
“因为一个怀疑,你就能随便掀人家的纱巾了?你想没想过,要是同学是得了什么病,不能见风,或者是花粉过敏,再或者是有什么隐私,你手快一揭,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你们都是受过教育的孩子,从上小学开始,学到的第一课就不是语文数学,是尊重!尊重老师,尊重同学,不能欺凌别人。你看看,你都这么大了,一年级小朋友都懂的事,你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在葛校长严厉批评高阑儿的时候,其他领导也都纷纷跟着帮腔。
高阑儿嘴唇紧抿,一看就是相当不服气的模样。她没想到,自己只是手欠一回,如今怎么会面对这么严肃的指控。
她就是看论坛上都提到叶千盈毁容了,所以一时好奇想看看叶千盈的样子。但是面纱掀开,虽然没具体看清叶千盈的脸,可是她不还是那么漂亮吗?这也没造成什么后果啊,干什么要她挨这种批评?
更何况之前从衣柜里翻出刀片的时候,语薇第一个反应就是叶千盈的名字……
想到这里,高阑儿梗着脖子,昂起头来倔强地说:“好,我是不该掀她纱巾。可叶千盈也不该那么下三滥,往别人柜子里塞刀子!”
在场的人都能作证,叶千盈原本是不想和高阑儿计较的。
但高阑儿有台阶不肯下,还自己冲上来送人头,那叶千盈也不介意顺便收割一下。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面纱那件事是冲突意外,我可以不放在心上。不过硬要把这口黑锅强栽给我,这纯粹就是不怀好意了吧?”
叶千盈抬起一只手来:“这个指控,恕我不能接受。”
葛校长眉间已经皱起深深的川字纹:“高同学,你知不知道,打闹和诬陷不一样,诬陷是一个人的品德问题?人是应该对自己口里说出的每一句话负责的!”
“行啊,我负责还不行吗!”高阑儿连颤也不打一下地顶了回去。
“……好……好,”葛校长为人严肃,学生怕他怕得像是耗子见猫一样,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头铁的学生,“那我们现在就去查监控。”
“偷偷塞刀片,本来就是一个非常恶劣的恶性问题。这件事,一定要查到底。”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监控室,先把高一这层女更衣室门口的监控调了出来。
由于今天才刚开学,所以监控也不用特意往前翻,只要拨拨进度条,只调查今天一天的监控就好。
女更衣室里人来人往,想要找出目标很难。
但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证明叶千盈的清白。她坐着轮椅,目标十分显眼,所以监控直接被调成了十六倍速,以一种滑稽喜剧般的效果在屏幕上播放——只是在场的人里,没有一个能笑出来。
三分钟过去,高阑儿的脚开始不自觉地在地上来回磨蹭。
五分钟的时候,她有些站不稳,不断地把重心在左右脚上来回颠倒,同时改变自己抱着胳膊的姿势。
等进度条播放到八分钟,眼看只剩一小节就播完的时候,高阑儿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看样子简直恨不得把眼睛扎进屏幕里去。她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那副心虚的表现人人都看得出来。
十分钟过去,监控进度条也滑到了尾声。叶千盈别说在监控里出现了,她连这条走廊的边儿都没沾过一下。
高阑儿的脸早在监控播放的过程中涨得通红。监控一停,所有人都看向她,数道目光加在她的身上,让高阑儿显得格外窘迫。
她强撑着不肯认错,嘴硬道:“那谁知道是不是叶千盈示意别人做的呢,不能因为她没去过更衣室,就觉得这事和她没关系……”
“你说是千盈做的,你有什么证据?”詹露露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这么喜欢有罪推论,非要受害者拿出证据,我还想让你拿出证据来,论证一下你是你爸妈亲生的呢!”
“詹露露,你……”
詹露露冷笑道:“你什么你?我看你家世世代代都是练体操的吧,不然怎么在你这代就集大成所至,生出来你这么个极品杠精?”
尽管场合比较严肃,但叶千盈听到这话以后,还是差点笑出声来。
校领导听到话题方向越来越不像话,只好咳嗽了几声:“高同学,学校不能纵容你随意用猜测中伤别人。如果你觉得和叶同学有关系,你要拿出证据;如果你没有,那你就要和叶同学道歉,接受学校的处分。”
高阑儿脸上火辣辣地烧着,仍然坚持着自己最开始的观点:“不是叶千盈还有谁?语薇都说……”
“我没有说过。”幸语薇突然开口,打断了高阑儿的话。
在高阑儿不敢置信、猛地张大了眼睛的视线中,幸语薇镇定而自若地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我没有说过刀片和叶千盈有关系。阑儿,我能理解你现在肯定觉得自己下不来台,但承认错误本身就是一种勇敢,错了就是错了。”
说到这里,幸语薇对着几位校领导鞠躬行了一礼:“不好意思,因为我的私事耽误大家时间了。这件事我不着急得到调查结果,也相信学校一定会妥善处理的。我们作为学生就不干涉学校的调查过程,这就回去上课了。”
“啊……对,对,那你先回去上课,等我们调查出结果再通知你。”一个领导终于找到台阶,忙不迭地想要把这些学生全都送回班级。
葛校长转头看向高阑儿,盯着她语气严肃地说:“你和我来办公室。关于你的处分问题,我们还要再商量。”
“……”高阑儿刚刚还通红的脸色已经变为惨白,听到校长点名到自己头上,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最后一次绝望又充满期冀地看向幸语薇。
幸语薇早已经转过头去,走开的姿态依旧是那么娴静美丽。她与高阑儿擦肩而过,却没有回头多看高阑儿一眼。
借着,高阑儿被请到校长室细谈,据说随后还叫来了她的家长。
最后对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是,高阑儿要和叶千盈当面道歉,并且要接受停课一周的处分,同时手写三千字检查。
高阑儿来找叶千盈道歉的时候,眼眶红肿,双眼几乎眯成两条缝,一点也看不出之前的嚣张气焰了。
葛校长果然不是盖的,这些教育工作者们,大多都有一身能说进学生心坎里,把学生说哭的本事。
至少高阑儿想到刚刚那场谈话,心里依旧酸涩地好像被狠狠拧过。
——“你把人家当朋友,那人家是怎么对你的呢?别人一挑拨你就出头,你自己说,你傻不傻?为了这种朋友‘义气’去伤害别人,你觉得应不应该?”
“对不起,叶千盈。”高阑儿垂着头,声若蚊蝇地说:“我不应该故意掀你的面巾。”
面对高阑儿的道歉,叶千盈并没有轻易地说出那句“没关系”。
“道歉是你的责任,但原谅不是我的义务。”叶千盈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很反感你的行为。”
看着高阑儿猛地抬起头,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叶千盈向后倚进了轮椅。“怎么,让你感觉意外吗?那不妨代入一下,如果幸语薇现在和你道歉,你就一定原谅她是吗?”
“……不是。”高阑儿紧抿着嘴唇,几乎是从唇缝里吐出这两个字。
“所以我也不接受,你可以离开,直接告诉他们你道过歉了。”叶千盈简单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
高阑儿转身离开。
她揣在裤兜里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幸语薇新发过来的又一条消息。
——“阑儿,理理我,别生我的气好吗?我刚刚不是故意那么说的,只是既然不能一下把是叶千盈做了这件事给锤死,我就没法在那种情境下附和你呀?你能理解吗阑儿?”
高阑儿倔强地想着:都已经和叶千盈说过不原谅了,我这回总得有点出息。
她拿出手机,点开幸语薇的主页,义无反顾地把那朵洁白高贵的雪绒花头像拖入了黑名单。
不久之后,高阑儿回到学校参加分文理考试。考试结果刚一公布,她就勾选了文科的志愿表。和曾经反提及过自己要选理科的幸语薇,完全断绝了在同一个班级的可能。
即使走廊里再碰面,她也不和幸语薇打一声招呼。
————————
幸语薇被塞刀片这件事,学校最终还是调查出了结果。
“女团粉丝?”
“对。”詹露露津津乐道地八卦着:“幸语薇这个假期不是一直都在炒她自己的身价吗?之前她的炒作通稿一个劲儿贬低你抬高她,后来她不知道怎么着,就盯上那个女团台柱了。各种文章拉着那个台柱给她垫脚,可着一个人往死里薅,那个姐姐的粉都可烦她了。”
“所以,这次塞刀片的那个学生,也就是女团偶像的粉丝吗?”叶千盈若有所思地合上了眼前的书本,“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听这个问题,詹露露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
“这就是最绝的地方了,千盈我跟你说,幸语薇竟然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都大张旗鼓地放到网上了!
现在所有网民都知道了,咱们学校有个高二女生是女团粉丝,在幸语薇衣柜里塞了刀片,之前还给她发了二十多封威胁邮件,现在已经被劝退了。我跟你说,现在网上到处都是些‘雪绒花女孩遭遇人肉暴力,粉丝是否应该自我约束’之类的稿子。”
说到这里,詹露露不免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
叶千盈打开一本新的习题册,又拿起了笔:“我之前看她好像不愿意把这事闹大,还以为是她自导自演。”没想到对方竟然反手就把来龙去脉放到网上炒,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詹露露顿时笑得前仰后合,伸手去夺叶千盈的笔。
“千盈你别着急学习啊,我还没给你讲完呢。”
“幸语薇就总这么炒,网上大家还能看不出来?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玩聊斋。有网友往深里扒,结果你猜扒出来什么?”
詹露露靠近叶千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给她寄邮件、塞刀片的那个女生有个表姐,表姐在一家明星工作室工作。这个工作室的团队炒作手法特别眼熟,就和幸语薇现在炒的路子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詹露露不由冷笑了起来:“发帖不到一天,那个号就把料给删了。谁不知道呀,这准是收到钱了,所以才肯删消息。”
“别看幸语薇现在还没进军娱乐圈,可她已经把娱乐圈的那套给学全了。现在她就差发一张律师函,所有要素就都齐活儿了!”
叶千盈又忍不住笑了。
幸语薇的瓜越吃越烂,她其实并无兴趣。只是詹露露的语气和说话方式有趣,她总是容易被逗笑。
沉默且善于点头的听众,是世上最完美的听众。在叶千盈的配合下,詹露露显然更兴奋了。
“还有啊,齐辕汶家里不是咱们校校董吗?听说幸语薇就是用了他的关系,没让这事闹大。不然的话,校领导似乎真要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把事情光明正大的通告处理了,好安同学们的心。就是后来被齐辕汶他们家压住了,才把那个女生低调劝退的。”
“没想到啊,齐辕汶把这个事在学校里压下去了,结果幸语薇团队居然在网上全都爆出来了。我要是齐辕汶,我准气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千盈心下雪亮,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明镜一般。
她妈妈林木棉就是国际影后,虽然咖位在那里放着,从不用发什么“艳压”、“点亮红毯”之类的通稿,但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叶千盈对于这种套路还是了解一些的。
既然这件事的本质乃是自导自演,幸语薇当然会害怕它闹大。
幸语薇自己和那个塞刀片的女生也未必很熟,所以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靠谱。如果只是低调劝退,对方应该已经有这个心理预期了,这完全能用事先谈好的条件换来。
但要是这件事被提到一定高度上,光是看着校领导严阵以待的阵势,那女生可能就害怕了。她或许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把整件事都说出来也未可知。
所以幸语薇这个“受害人”,当然是最希望此事低调处理的人。
这样取得的结果就像一张白纸,她在网上掌握着第一手消息,可以从她的角度随意发散,任由她的团队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任意涂抹颜色。
“即使想炒,用这样的手段也太过头了。”叶千盈摇了摇头,眼中似有讥讽之意,“她现在之所以能立于不败之地,是因为有‘素人’这个身份的天然优势。”
素人就是圈外人。
群众虽然吃瓜,但还是有最基本的道德底线的。
比如说,一旦涉及到了人.肉搜索,那就是非常恶劣的丑闻;要是娱乐圈的风波波及素人,那这个明星便要臭名昭著。
所以,即使对于光鲜亮丽的明星来说,素人都是沾不得的烫手山芋。一旦自己的公关处理出现问题,他们很有可能就要脱一层皮。
可是,素人若要选择娱乐圈这个资本的大染缸里,从此便失去了那层天然的保护色。
圈内的“脏活儿”实在是多着呢。
詹露露听到叶千盈提到这个,也升起几分唏嘘之意。她长吁短叹地在那里感慨了半天,再一低头,发现叶千盈的练习册已经唰唰写了半面了。
詹露露:“……千盈,幸语薇之前都那么搞你了,你对她什么时候翻车不感兴趣啊。”
“对她,我只关心一件事。”叶千盈头也不抬地把函数结果带入不等式,下笔如飞地取出区间值:“文理考试的赌约必须是我赢。”
赌约啊,那可是支线任务,意味着积分和恢复进度的。
至于剩下的那些……
她幸语薇的好坏能和叶千盈有什么关系?
就是她想攀关系,回家翻翻族谱看看,也八竿子打不着呢。
哦,对了,有一件事可能是有关系的。
如果幸语薇真想进娱乐圈的话……那她或许会有机会来拜叶千盈母亲的山头吧。
那可要足够红,或者背后资本给力才行啊。
……
在叶千盈埋头刷题,专心预习,彻夜泡在图书馆里,连高一下册都已经快学完一半的时候,幸语薇显然也没有闲着。
在开学短短还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她不但接了两个采访,还录了一期节目。
虽然节目还没放出来,但在已经上市的采访里,幸语薇言辞诚恳地表示,自己的日常生活已经受到了很大影响,她现在还是个学生,最想做的事就是安静学习。
叶千盈:“……”
即使已经看惯了两面三刀的嘴脸,叶千盈仍要对幸语薇的这番作态叹为观止。
她有点怀疑,幸语薇是不是把考试的赌约给忘了。
学习系统冒了个泡:“宿主,对手的怠慢和轻敌,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叶千盈摇了摇头:“骄兵必败,倒没什么不好。只是看她现在的态度,感觉和她践行赌约,简直像是在殴打一个自废武功、半身不遂的对手。”
学习系统若有所思:“懂了,宿主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叶千盈:“……”
她发现了,这个系统自从解锁了部分智能后,整个统的路数都变得十分奇怪。
不过,最终的事实证明,幸语薇并未没忘记和叶千盈的那个赌约。
她就是纯粹的轻敌。
因为在临考试的前一天,幸语薇落落大方地走进了十五班的教室,在所有同学吃惊的注视下,站到了叶千盈的面前。
“明天就考试了,祝你好运。”幸语薇端庄地微笑着,把一张淡粉色的慰问卡片放到了叶千盈的书桌上,“我和辕汶都希望你这次能取得一个好成绩。”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张卡片是完全敞开的,叶千盈低头一看,竟然当真在落款上看到了齐辕汶龙飞凤舞的签名。
他的签名和幸语薇的签名并在一起,还被有心人在两个签名之间连了一颗小心心。
叶千盈:“……”
对姓齐的眼不见心为净已经是她最大的宽容,但有人既然非要找上门来犯贱,那打他可就不分日子了。
她抬手合上那张祝福卡片,在幸语薇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多谢,卡片我就收下了。”叶千盈随手把那张卡牌朝摞起的书堆里一插:“还要麻烦你转告齐辕汶,只和一个人打赌有什么意思,要挑就挑夫妻店啊。”
在所有人惊讶目光的注视下,叶千盈一字一顿,每句话都清晰无比地说道:“这次赌约,我把他也顺便捎带进去了,他敢接吗?”
——叮,【支线任务·文理考试】已激活。
任务描述:在接下来的文理考试中,取得超过齐辕汶的成绩。请问宿主是否接受?
叶千盈弯起双眼,笑得眼波盈盈,眸中宝光璀璨。
“接啊,当然接。”
“自己送上门来的积分和恢复进度,谁不想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