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拾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上当了。
出发之前,他明明看到了从大营方向腾起的那股狼烟。
要么是杨铎出卖了他们,要么就是洛阳卫的兵变失败了。
无论是这两个原因中的哪一个,这一次,他们败了。
如果洛阳卫掌控在杨铎手里,现在又哪来的官兵?
他们的教众会长驱直入,沿路打砸,杀进洛阳城内三大衙门,如入无人之境。
杨铎那个好大喜功的蠢货!
明明这么好的机会,他都没能把握住。
辛拾低吼:“撤!”
一名死士问道:“辛拾,道观里的人呢?”
道观里当然还有人,这里留做接应的。
辛拾冷声道:“顾不上了,走!”
......
马蹄声碎,残阳如血,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血流成河,风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千军万马踏过一具具尸体,向着羽衣观而去。
许安仔细观察着路上的尸体,都是俗家打扮,没有沈彤让他留意的道士。
这些死去的全都是真仙教的教众,没有一个是死士。
许安冷笑,这些不怕死的死士们,却在这个时候把被他们愚弄的信徒们推到刀口上,而他们全都逃走了。
不,这个计划原就如此,真仙教利用愚昧的教众引发混乱,与杨铎两相呼应。
正是因为原本的计划就是要牺牲这些人,所以死士们看到势头不对,便立刻撤退了。
四门大炮一字拉开,架在羽衣观外,将领一声令下,火炮齐开,屹立几百年的道观刹那间灰飞烟灭......
清晨,许安回来了,带回一身风尘。
“道观里的尸体清点过了,除去烧成焦炭的,还能勉强分辨出是道士打扮的,共有七人。”
路友咧咧嘴:“那些人跑的时候,没给留在道观里的同伴发个信号什么的?”
是啊,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只要看到撤退信号便能全身而退,又怎会葬身火炮之下?
沈彤摇头:“不会的,他们不会这样做的。他们发现杨铎兵变失败,便会立刻撤退,如果还要救助同伴,势必会耽误时间浪费精力。”
路友感慨:“这些人真够狠的,对待别人狠,对待自己的袍泽也狠。”
沈彤苦苦一笑,死士们对待自己也同样狠啊。
旁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沈彤。
这是萧韧的手。
“你和他们不一样。”萧韧说道。
沈彤侧过脸去,冲着萧韧嫣然一笑:“是啊,我终于明白了,我不合格。”
前世,她是一个不合格的死士。
行刺周铮失败后,辛拾求死,而她去逃走。
落崖未死,她支撑起残破的身躯忍辱偷生。
而这一世,佛挡杀佛,魔挡杀魔,她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也只是为了让自己让亲人活下去。
无论是丧失记忆的前世,还是喜乐苦难并重的今生,她都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想要活下去。
所以,她不是合格的死士,从来也不是。
“你是我喜欢的样子就好,别的管他呢。”萧韧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
沈彤那雪白的面庞上飞起一抹微酡,如同白瓷杯上挂着的那一滴女儿红。
“嗯,这边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明天我们回保定。”沈彤连忙转移话题,许安和路友、江二妹都在呢,谁要和他说这些。
彤彤害羞了?
萧韧忍着笑,道:“焦胜奇怕是不想让我们马上回去。”
的确,焦胜奇果然不想让他们就这样离开,尤其是沈彤。
“沈姑娘,若非是你,焦某此时恐怕已经变成焦炭了。”
焦胜奇,焦炭,这还挺配的。
他是武将,不会说些文绉绉的话,他说的话虽然粗,可是却很形像。
“这也是因为焦大将军当即立断,用兵如神,若你不信我,纵然我示警了,也没有用啊。”沈彤轻笑。
焦胜奇脸上一红,直到杨铎的人冲进大帐之前,其实他还是不信的。
“沈姑娘,不如你就留在洛阳吧,西北不是有个女将军樊帼英吗,不如我也上奏朝廷,为沈姑娘请封。”
沈彤见焦胜奇目光诚恳,便知道他是真心实意想把她留下,便道:“焦大将军,你不必感谢我,只要答应我的条件就行了。”
焦胜奇一怔,条件?
他猛的想起来,那天夜里沈彤的确是向他提过条件,只是那时他认为是无稽之谈,压根没把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以至于沈彤只好用强力把他制住,之后假借他的名义去了兵器库,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这两天风起云涌,他竟然把沈彤那天说过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沈姑娘让我按兵不动?”焦胜奇问道。
“对,按兵不动,无论来的是哪一方,你都不要投靠。”沈彤说道。
焦胜奇眉头微蹙,“哪一方”?
韩广和严化算是一方,朝廷算是一方,还有哪一方?
莫非......
焦胜奇想到了秦王,忽的,他又想到了萧长敦。
萧长敦虽然是支持崇文帝的,可是不要忘了萧家在南边的势力,南方有龙虎卫,那也应该算做一方霸主。
对了,还有燕北的杨勤,杨勤与杨锦程早已反目,他的兵力远比韩广和严化要多,而且燕北军长年累月都在打鞑子,作战经验丰富,远非河南的这些兵马可比。
“沈姑娘是让我在乱世之中保持中立?”焦胜奇问道。
沈彤点点头,又摇摇头,她道:“以后的事情还不知道,但是至少现在,还请焦大将军保持中立。”
焦胜奇沉吟不语,半晌后,他问道:“沈姑娘,可否问一下,你为何要帮我?”
焦胜奇不是衔金匙而生的勋贵子弟,现在的功名利禄是靠他苦心经营而来,他不但是大将军,他更是一个官!
权衡利弊,中立的确是自保的方式。
虽然想要中立并非易事,就像今天,他几乎就失败了。
沈彤与他素不相识,远道而来帮他避过一劫,若说没有原因,打死他也不相信。
沈彤静静地看着他,良久,说道:“我要对付真仙教的那些人,恰好真仙教的人也在打你的主意,所以就是这样喽。”
所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是这样吗?
焦胜奇觉得自己看不懂现在的少年人了,是他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