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俞经理你看, 那小丫头拿着钱,还真的给讨饭的老人啦!”秦平平在窗户边上饶有兴致的看着,看超生下了楼,回头说。
俞敏很少让儿子到服装商场来, 但是, 她自己在这儿有午休床呢,哄儿子睡着之后, 就把儿子放到床上, 盖上自己的衣服, 让他睡觉了。
“贺译民那家子人其实挺不错的,我家老张就一直在想办法, 想把贺译民从县城给提出来, 最好是能提到省厅工作呢。”俞敏也把目光伸到了窗外, 笑着说。
“那挺好的呀,干脆做个娃娃亲,以后让你儿子和陈月牙家的小闺女……”
“算了算了,人脉这东西, 不是一辈子能养成的,我的儿媳妇我早就替自己看好了, 在北京呢。你知道人小姑娘的母亲是谁不?”说起这个, 俞敏兴致勃勃的。
“谁啊?”秦平平好奇的问。
俞敏伸了根手指头出来,哑声说:“原来咱们领袖的翻译,北大有名的校花,父母辈儿全在涉外办工作, 要给我儿子找对象,必须是那样儿的家庭条件!”
秦平平一听,转脸吐了吐舌头,心说,旧社会总讲门当户对,书生对员外,才子对佳人。
这新社会的门当户对,听起来更吓人呐。
“对了,眼看过年了,公安局能有啥福利,咱那儿不是有花生油和猪板油吗,给我提一桶子在车上,今天晚上我得去贺译民家走走,不光高层的关系要维护,基层的关系,咱们也不能断。”俞敏想起什么来,笑着说。
秦平平从抽屉里拿了两张票出来,出门,领袖利去了。
俞敏这种人太会做人,大处防着你,小处围着你,做人真是做得到滴水不漏啊。
楼下,超生刚把五毛钱给一个要饭的老爷爷,有人喊她了:“贺笙笙!”
超生抬头一看,对面一个穿着深蓝色公安服,肩上两个红袖章,咧开嘴,露着一口白白的牙齿,正在笑的男人,就在马路对面。
“爸爸!”超生立刻说。
贺译民走了过来,转身四顾:“你小帅哥呢,二斌和三炮呢?”
“斌哥哥,炮哥哥,爸爸来啦!”超生连忙跑到服装商场的后面,吼了一嗓子,还在后面玩的俩皮小子就一溜烟儿的跑来了。
这还缺个小帅呢。
贺译民四处看着,斌和炮也四处喊着,找着,几个人刚找着呢,一小伙子跟股子飞烟一样的跑来了:“爸,你今天咋到市里来了?”
“不是让你看着弟弟妹妹们,你跑哪儿去了?”贺译民问儿子。
此刻的贺帅,真正叫个心有余悸,跟他爸摆了摆手,他说:“爸,我这儿有重大情报,但是,不过我妈呢,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贺译民摸了摸兜,摇头说:“还不行,咱们啊,得去采购点儿东西。”
“啥东西呀爸爸,是吃的吗?”贺炮问。
说起这个,贺译民就得皱眉头了:“有,有很多吃的。”
厅里给的票,当然是去百货大楼买东西。
帅斌炮向来都只是跟着妈妈一起买东西,还没跟着爸爸一起买过东西,听说爸爸要带他们去买吃的,转着脑袋想一想,顶多也就几斤饼干吧?
结果呢,爸爸带着他们几个一进百货大楼,就在今天早晨还唧唧歪歪,诬赖他们偷过东西的那个坏阿姨乔引娣,居然站在一楼,亲自等着接待他们呢。
“贺大队长您好,我是乔引娣!”一见贺译民进来,乔引娣立刻伸出手说。
她和宋思思是同学,而贺译民呢,又是宋思思的前夫,其实看贺译民日子过的舒袒,心里甭提多不舒服了。
但是,今天的任务,可是省宣传联直接下到百货大楼的。
用宣传联的话说,清水县要来个外国人,还是个工程师,而贺译民呢,身为公安,最近一段时间得二十四小时跟那个外国人在一起。
本着在国际友人面前展示我国普通百姓幸福生活的宗旨,从现在开始,贺译民这个人,再到贺译民的家,必须得全副武装起来,而且是武装到牙齿,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有差尺。
这种事情乔引娣见得多了,宣传联嘛,就是搞面子工程的地方。
但是,贺译民因此可交了好运了呀。
尤其他家几个崽崽,好东西要吃不完,用不完了。
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到牙疼。
“先选吃的吧,饼干什么的就算了,咱们这儿有干果儿,有蜜饯,还有油馓子,你先称一些回去,尝着好了再来拿,怎么样?”乔引娣问贺译民。
虽然宣传联有他们的任务,但贺译自己心里也有自己的账。
望京的蜜饯,是从新疆拉来的吊干杏儿做的,这东西贺译民原来就爱吃,但因为太贵,已经好几年没吃过了。
得,先称上三斤的蜜饯。
油馓子是从百生园蛋糕厂里出来的,因为猪板油放得多,炸的倒是挺酥的,但是,贺译民闻了闻,就发现这东西已经放了好久了。
不新鲜的东西,可不能给孩子们吃呀。
“这样吧乔引娣同志,你给我二十斤的猪板油,再给我一包猪油渣,鸡蛋要五板子,清油要三桶,先给我这些东西吧,剩下的咱们完了再说。”于是贺译民说。
“咱这儿还有服装呢,皮带,钟表,还有这些摆件儿,大花瓶,您再看看呗!”乔引娣跟在贺译民身后说。
“乔引娣同志,你要还有什么意见,去跟宣传联的龚主任讲,要是我,我就只要这么多东西,你也别再跟着我了,行不行?”贺译民没好气的说。
几个小崽崽跟着爸爸,一人先得到了一大把的蜜饯。
吊干杏儿的蜜饯肉特别的厚,一口咬下去都咬不到核儿上,而且蜜饯特别特别的甜,超生才尝了一口就喜欢上了:“爸爸,以后咱们天天买这个吃,好不好?”
“你昨天还想天天吃鱼,从今往后和带鱼一起过呢。”二斌适时提醒超生说。
“人的爱好是会变的嘛,我今天已经不喜欢鱼,只喜欢吃蜜饯啦。”超生理所当然的说。
“可你还让小盛哥哥多给你寄点带鱼干儿来呢。”三炮又说。
超生摆手说:“好啦好啦,别说啦,我已经把他给忘啦,我的心里现在只有爸爸!我爸爸最帅啦。”
有奶就是娘,说的就是她。
一家子从百货商店出来,正好碰上俞敏要回家。
而俞敏呢,还给贺译民家拉了一小桶花生油,一碗猪板油,远远看贺译民站在百货大楼的门口,开着车,就准备过去带他一路。
结果车还没到跟前呢,她就看见,贺译民的脚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福利。
20斤一桶的菜籽油,他面前足足摆了三桶。现在市里卖的最火,大家几乎抢不到的,用陶罐装着的猪板油,他面前放着满满的两大缸子。
这贺译民,没有张开的扶持和帮忙,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再有别的关系的啊。
公安局的福利里可没清油和猪板油,那这些油,到底是谁给他的?
再看百货商店的经理亲自送贺译民出门,俞敏嘴皮子就有点颤了。
这贺译民,怎么慢慢儿的,让她感觉有种潜龙在渊,马上要一升腾天的架势?
这人给人的感觉,马上得升官了呀!
“爸,你记得原来跟着程大宝的那个金换吗?”贺帅站在马路边,吃着蜜饯,就跟他爸讲起自己今天碰到的事儿了。
贺译民是公安,当然记得金换:“那家伙出狱应该有三个多月了吧,这就犯上罪了?”
“他们准备给外国人卖恐龙蛋呢,爸,你没见过恐龙蛋吧,要不就现在,我带你去看看?”贺帅拉着他爸说。
“恐龙蛋?你得仔细把这事儿跟爸讲一讲。”贺译民一听,果然来兴趣了。
大冬寒天的拉了满满一大车的的确凉,就跟大夏天拉了一大车的煤似的,虽然东西足够多,但是,至少在目前,要用它赚大钱,陈月牙真得好好儿的想一想。
她跑到服装商场来接几个孩子,却意外的碰上贺译民。
不过,俩口子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贺译民就得带着贺帅,一起出去查查案子去了。
至于陈月牙,他让她带着孩子们,先在市里等着他。
“要不这样吧,嫂子,今天你们去我家,我给咱们烧顿菜吃。”程睡莲说。
“啥意思,你这才进市里没几天,就给自己置办好家业啦?”陈月牙问。
程睡莲回头看了看老炮儿,老炮儿嘿嘿笑了一下,看这样子,那家业是肯定置办下了。
得,正好他俩今天扯证儿,带着孩子们去热闹热闹,这不挺好的?
倒也不算什么巧合。
整个县城里,治安最差,卫生环境最乱,最没人管的,就是毛纺厂的家属区了。因为毛纺厂倒闭了的缘故,这地儿连居委会都没有,居民们更是能者为王,屁大的院子,谁抢着了就是谁的,就地儿盖窝棚,盖鸟棚鸽子棚,养鸡养鸭的。
时间久了,这地儿就破烂到,些微有些身份的人都得想尽办法搬走,懒得住的地步了。
老炮儿有个战友,原来在这儿有一间18平米的房子,因为急用钱,抵给了老炮儿,现在老炮儿一来,收拾收拾,不就可以住了嘛。
当然,头一天进门,不说缺油少盐吧,就连屋子都透着一股子的难言之隐。
“这味儿怎么这么大啊,楼上是在窗户上追肥吧,看那尿,都把墙给浸成黄色的了。”程睡莲屏着呼吸说。
老炮儿抬头一看,呵,一间房总共俩窗户,一个窗户上,全是上面流下来的肥料,另一个窗户上,二楼的邻居架了一窝鸽子,鸽子粪整个儿的,把窗户都快给糊严实了。
“这屋子可怎么住人啊,算了吧,咱们今天晚上外头吃吧,明天跟楼上那俩家子理论理论,要他们这么着养鸽子种菜,咱真没法儿住。”程睡莲说。
老炮儿两手叉腰,仰头看了会儿楼上,毕竟今天是他们扯证的日子,没想跟人吵架,干脆把东西一放,就准备上外头,找一家新开的馆子去吃顿饭了。
不过就在这时,就这养鸽子的二楼上,啪哒一声掉下一只大蒲扇来,颤危危的,从鸽笼子中间伸出一颗白头发,牙都掉光了,老的完全看不出年龄的,老太太的脑袋来。
老太太弯着腰,指着下面的斌炮说:“孩子,把那扇子给我拿上来嗨。”
斌和炮乍一看那么老个白头发的老太太,有点害怕,捡起扇子,一个看着一个呢。
“走吧,拿上去吧,咱们再问问老奶奶,看她能不能卖我们一只鸽子。”超生捡起扇子,突发奇想说。
回头,她问陈月牙:“妈妈,我可以要五毛钱吗,我想买只鸽子来养。”
只要是小动物,超生都喜欢。
陈月牙对于楼上那快把家都占完的鸽子,实在没什么好奇心,但是又不好打击超生,索性给了她五毛钱,就让她们几个上楼了。
“老奶奶,您的扇子。”门一开,超生立刻踮起脚,把扇子给老奶奶了。
“谢谢你啊小丫头,看起来挺精神的呀,多大啦,家在哪里啊?”看起来至少有一百岁的老奶奶唠唠叨叨的说。
超生捧着五毛钱说:“我已经六岁啦,奶奶,我想买一只你的鸽子,行不行啊?”
“好啊,我把鸽子全送给你吧?”老奶奶大方的,让超生有点不知所措,小丫头打了个咯说:“全部都送就算啦,我只要一只哦。”
“一只怎么行,奶奶这儿还有别的好东西呢,你等着,啊,奶奶给你找糖纸儿去!”这老奶奶笑着说。
呵,不一会儿,她拿出一个老式的,绣过的荷包来递给超生,笑着说:“这里面可全是奶奶的糖纸哦,送给你叠花花吧!”
超生并不想要这个啊,她把五毛钱递给老奶奶,继续说:“奶奶,我想要只鸽子!”
老奶奶腰本身就弯的可以,弯了弯腰,刚想说话,屋子里突然冲出一个穿着喇叭裤,流着长头发的小伙子来,一脚就把门给踢关上了:“老不死的,你又从哪儿惹孩子啦,这是想让我打你,还是打外头那几个孩子?”
超生和斌炮给这一声吓的,愣了半天,才悄悄的从楼上溜下来了。
老奶奶给了只小荷包啊,里面确实有很多看起来很漂亮的彩纸,超生和斌炮面面相觑,就在想,这些彩纸到底要不要还回去。
“这张好漂亮,看起来像是一只鸡!”三炮指着其中一张彩纸说。
二斌端详了一会儿,认真的说:“这是咱们国家的地图,哥你再看看,全国山河……一片红!”
超生仔细看了一会儿,下了确认:“这是一张邮票!”
“那这张呢,上面这是条花大虫吧,花花绿绿的可真好看!”三炮又拿起一张略大的票子说。
二斌看了半天,这张,他自己其实也不认识。
“走啦,咱们先去吃饭,过会儿再回来。”老炮儿扬着手,伸手招着几个孩子。
斌炮把超生的邮票和那花花绿绿的大票子全塞到了她的兜里,一把拉起她说:“走吧,咱去吃饭。”
“我还想要鸽子!”超生可执拗着呢。
二斌连忙说:“行了行了,等一会儿咱们回来,我们哥俩上楼,跟那个大哥哥好好商量,你把老奶奶的票票还她,我们再跟大哥哥要一只鸽子,好不好?”
“好啊,那咱们走吧。”超生于是说。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当然,超生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手里拿的小荷包里装的东西,到底是些什么!
而于此同时,福妞暗暗跟着贺帅,其实也在毛纺厂的家属院里头。
在她梦里,贺帅曾经有过一张全国河山一片红的邮票,那张邮票的价值,不是人能用钱来估量的。
她想要那张邮票。
以及,在她梦里,贺帅会有生命危险。
而她,现在必须救他。
救贺帅,并从此对贺帅有救命之恩,就是目前,福妞努力想要达成的目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