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文基燕灵的卧室内。
二人也已怔怔傻傻地坐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眼泪却一直流淌个不停。
坐在外室凳上的小化也苦巴着小脸,一片忧戚茫然。
大约又过了些时,燕灵终于不忍心看着文基继续默然流泪下去,便擦掉自己的眼泪,又来替文基擦拭眼泪道:“相公,不哭了,这样哭下去眼泪会哭干的。”
“灵儿:其实我也不想把三伯的事告诉父亲啊,可是……” 文基抓住燕灵的手,痛苦不堪。
“我知道的……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迟早都是要说出来的。”
“都怪我啊!都怪我啊,呜……”文基悔恨交加,趴伏桌上,捶拳大哭。
“相公,不怪你不怪你……要怪就怪我,是我假装怀小宝先气倒父亲的,如果我不假装怀小宝先气倒父亲,父亲今天也不会落到这个样子。” 燕灵尚有自知之明,一边轻抚文基,一边柔声相劝,言语之中掺杂着几分无奈的后悔。
文基直起身来,猛然又抓住燕灵的手道:“灵儿:母亲已去,础弟已去,现在三伯又去,家门连遭不幸,我真担心父亲受不了这些打击啊。”
“我知道的,相公不要担心,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小雨姐一定会来告诉我们的,现在她没有过来,就说明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灵儿说的也是。”文基想了想,燕灵所说未尝没有道理,因此心情稍有好转道,“希望父亲这次没事,等会儿叫小化过去看看,如果父亲没事了,那我们就过去请罪。”
“嗯,我听相公的。”
“灵儿:想起刚才父亲发怒,我心里真的好难受,父亲好像很恨我们的样子。”
“嗯,我也感觉到了,其实父亲恨的不是相公,而是我,父亲心里始终放不下我假装怀小宝的事情。” 燕灵怅然落泪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因为生小宝,而有朝一日和相公分开,我真的好想好想永远和相公在一起。”
“我知道。”文基缓缓将燕灵搂偎在怀内,眼眸里透射出坚定的目光,“生小宝的事,我不勉强灵儿,以后总会有办法的,我谭门绝不会断子绝孙,家破人亡!”
文基此言一出,燕灵惊然失语。
她浑身不由得微微颤栗起来,一种难以自拔的悲伤和恐惧笼上了心头。
因为在公映的眼里,延续香火是家族第一要事,文基为了行孝道自然也不敢违背公映的意愿。
而此刻在燕灵心里,与文基永远相爱厮守才是毕生所愿,其余一切皆不重要。
可怜她若想修道成仙,达到不死境界,必须守住姹阴之体,但若想为谭门延续香火,又必须舍出姹阴之体,即黎山老母赐送的偈语“姹阴失,飞影灭”之故,飞影刀正是具有道行见证的实物,姹阴一失,飞影即灭。
然而这两者之间只能取其一,不能全其二。
有时命运便是如此残酷无情,燕灵又该如何选择呢?
一时,二人默然依偎在桌前,各自思考心思,卧室内仿佛只听到阳光悄悄移步的声音。
不知不觉,黄昏来临。
有丫鬟来请晚饭,文基燕灵赶紧询问父亲公映情况,丫鬟报道老爷安好,一直都在睡觉,小雨姐也一直在旁边服侍,二人遂稍稍心安,但毫无一点食欲,乃叫丫鬟退下。
小化早饿了一日多,自吃了晚饭,继续在外室心事重重地呆坐。
又坐多时,正临夜半,小雨忽来请文基燕灵去见公映。
二人欣然大喜,连忙整理仪容,留小化守门,跟随小雨来到公映卧室。
却见:公映仰躺在床上,额头上搭了一片湿巾,神色甚是安详;管家刘二侍立在床旁,一副谨慎严肃的样子,白日他外出打理生意,黄昏归来才知公映吐血之事。
文基燕灵走至床前,并排跪下,磕头请罪:“孩儿两个不孝,让父亲生了这么大的气。”
“无事无事……你二人起来吧。”公映抬抬手,语气显得十分平和,好似白日之事没有发生过,“基儿,灵儿:白日里为父有些失态,还望你二人不要见怪才是。”
“父亲:孩儿怎会见怪父亲,都是孩儿鲁莽,才叫父亲遭受此罪,请父亲责罚孩儿。”
“灵儿一直以来也都不懂事,时常惹父亲生气,还请父亲多多担待。”燕灵紧跟道歉。
“嗯,为父现在好多了,这些话就不多说了,得知三伯去世,为父心里十分难过,这一时就失态了。事后想想,这也是你三伯的命,我谭门的灾,躲也躲不过去。”公映好似在开导二人,又好似在开导自己,“基儿:三伯已去,木行的事你是怎么处理的?”
“禀父亲:战乱来临,人心惶惶,木行已经无法售卖出去,木行的木料也早已被官府强征一空,孩儿只好将它关闭,暂时空置,有地契在家中料也无妨,等战乱稳定后再去经营或者售卖也都不迟,就算战乱不息,往后拖延即可,在这战乱之中想必也没有人对那一座空荡荡的木行打什么主意,无非一些流浪人口会翻墙进去借宿,反倒在战乱之中能行一点善事,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木行售卖不出去就只有空置在那里了,若三伯有灵,一定会守护木行的。等为父病好上一些,就给三伯立一个牌位,然后亲自送上朝天洞,供奉在你祖父鳌祥公身边,三伯对我谭家如此重情重义,理当受我谭家后人供奉香火。”
“父亲说的是。”
“这木行和三伯的事就这样决定吧,其实为父三更半夜传唤你二人前来,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想和你二人商量商量。”
“不知父亲想和孩儿两个商量什么重要的事?”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灵儿曾告诉过为父,她一直不想生小宝,一直想修道成仙,今日为父当着二伯和小雨的面答应灵儿:从此以后,任由灵儿修道去,为父再也不管。”
文基燕灵闻说,大喜过望,同时砰砰磕头道:“谢父亲成全,谢父亲成全……”
公映微摇手道:“别急着谢,为父这里也有一个要求。”
“父亲!只要答应灵儿修道,什么要求灵儿都答应!!”燕灵兴奋地抢话茬。
“好,灵儿你答应了就好,为父正准备给基儿娶门二房,让这二房来为我谭府延续香火。”
“啊?!”燕灵万万没有料到此着,霎如利箭穿心,脸色发白,整个人仿佛要瘫倒一般。
公映并不留意燕灵反应,直问文基道:“基儿,你以为如何?”
“孩儿?孩儿……”文基也极为震惊,竟连半句话都答不上来。
这时管家刘二道:“大公子,少夫人:老仆也知道大公子和少夫人十分恩爱,但这恩爱归恩爱,却不能断了谭府的香火。这几个月来,老爷为此事伤透了脑筋,又加上这卧病不起的,老仆实在看不下去,因此早就给老爷提出过、娶二房的建议,如此少夫人既可以修道成仙,谭府也不会断绝香火。如今大公子刚回来,三伯又去世了,谭府半年之内连遭数次不幸,老仆看在眼里,忧在心里,今日便索性向老爷再次提出了这娶二房的建议。”
“嗯,多亏二伯提醒,为父这才急着叫你二人过来商量,恩爱归恩爱,二房还得娶。”
公映颇为满意道,“这要娶的二房乃是华阳镇西直街上的黄家小姐,今年正是及笄年纪,听二伯说这位黄家小姐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对基儿你也是十分中意,只要基儿你去相一下亲就成,所以这两日里,为父准备叫二伯领你去相一下亲,认一下门庭,然后选个吉日迎娶黄家小姐过门。”
“这?这这这……”文基紧张万分,瞥一眼身旁的燕灵,却见她好似发了傻。
公映紧逼道:“基儿,这延续香火乃是我谭府天大的事情,你千万不可犹豫不决。”
“父亲……此事…还容稍缓。”文基额角黄豆般大小的汗珠答答滴落。
公映沉脸不悦:“嗯?此事为何要稍缓?”
“因为……因为过两日父亲病情好转的话,孩儿还要去救回母亲‘魂魄’。”文基急中生智,终于想出解围之策,“孩儿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或许遭遇不测也还未知,如果去认了亲而又万一遭遇不测,岂不玷污了人家黄家小姐的清誉?”
“或许遭遇不测?”公映勃然动怒,“为父不许你遭遇不测,如果你遭遇不测,那我谭府可真是后继无人,断了香火了啊?!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请父亲息怒,孩儿只是想说‘万一’”
“‘万一’也不行!如果有‘万一’,不救你娘‘魂魄’也罢!!” 公映情绪亢激,呼喘急促,大有发病之势。
“是是是……请父亲息怒,孩儿遵命便是。”文基不敢再激怒公映,生恐加剧他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