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轻轻打开门来,便见一轮明月清冷冷的高悬在夜空,月辉空濛,清照万里,谭府的屋檐、瓦脊、走廊、和院落里的风景树如桂树松树等都好像染上了薄薄的晨霜,而院落的地上也宛如洒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银,在窸窣的树影颤摇中,那一层水银仿佛泛起粼粼的波光,端的清奇美绝。
小化不禁轻唤道:“少夫人,少夫人……你快来看啊,外面的景色好漂亮啊。”
燕灵刚准备将塞在裙里的小棉絮枕头抽出来,闻听小化轻唤,遂停了手,轻脚轻步地走出内室,来到外室门首,朝外一看:“哇——真的呢,这景色真的好漂亮呢。”
“这么漂亮的景色,把它关在门外、真是好可惜哦。”小化发起天真来。
“是哩,真的好可惜哩。”燕灵答过,心情陡然郁闷起来。
原来她想起成婚之前,也正是这样的月夜,文基带她骑坐着金头碧麒麟,在明月夜空下,在千山万壑间,自由驰骋。
“少夫人:我们今夜不做运动了,就坐在这门口看看这景色行吗?”
“不行,决定的事一定要坚持到底,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燕灵宣誓似地攥起拳头,好像在鼓励小化,又好像在鼓励自己。
小化叹道:“唉……少夫人说的也是,只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景色。”
“小化真觉得可惜,那就让小化看个够吧,今夜我们去屋外做运动。”
“去屋外做运动?不行,被老爷和小雨姐她们发现了可就不得了。”
“哪有那么巧?你看——现在府里到处都是熄了灯的,老爷和小雨姐她们一定都睡熟了。本来这房里十分狭小,每次运动起来、我都憋手蹩脚的,今夜便索性去外面撒开手脚,好好的运动运动一下。”
“不行不行……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要是真怕的话就不要做运动了,只管看这景色,顺便给我把把风,我一个人在空地上运动一下下就好了。”
“这?好吧,看你这些日也实在闷得慌,那就出外面运动一下,不过就今夜一次喔。”
“嗯,就今夜一次!你快去把我的分云刺拿来,我今夜要好好的放松放松。”
小化是被幽美的月色诱发了小姑娘的天生爱美之心,而燕灵却是每日蹴在房里闷得慌,虽然二人各自想法不一,但最后还是达成了一致的愿望。
于是小化转回内室,取来分云刺,递给了燕灵。
燕灵将小棉絮枕头急急抽出来,叫小化拿着,然后一个飞跃,就跃到走廊外的一片树荫空地上,开始演练起分云刺来,这些日来可真是把她憋闷坏了。
小化则怀抱着小棉絮枕头,站在走廊口,一边把风,一边观赏月色。
月夜清冷,春蛩低吟。
主仆二人,一个腾挪演武,一个抱枕望月,与这夜色无端的融成一幅美妙的水墨画儿。
大约刚刚过去半刻,忽然有一条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院落里,月光下面容显得十分清晰,正是老爷公映,可是小化抬头望月出了神,燕灵也正耍得欢,根本都没有多加注意。
公映双手背负,缓缓走过一株桂树旁,一眼便发现站在走廊口的小化:
“小化,这都四更天了,你站在那里作甚?”
“啊?我在看月亮呢。”小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但突然察觉情况不对,低眼一瞄,妈耶——是老爷正从一株桂树旁走过来了!
当真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爷还果真三更半夜地出现在眼前呢!!
这可不把小化吓得魂飞魄散,她一边惊惊慌慌地往后退躲,一边下意识地将小棉絮枕头往身后掩藏。
公映已踱到小化面前,发现她神色异常紧张,举止也十分怪异,便疑惑道:“小化,你看月亮就看月亮,为何见了老爷怕成这个样子,你在往身后藏什么东西呢?”
“没!没…没有藏什么东西。”小化边哆嗦边摇头。
“没有藏什么东西?老爷都看见了,你还在撒谎,到底在藏什么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这……是…是…是个小枕头。”小化藏无可藏,只好乖乖地亮出了小棉絮枕头。
“你见到老爷,慌慌张张藏这小枕头作甚?”公映伸手取过小棉絮枕头,低眼打量打量,百思不得其解,“你肯定有什么事想隐瞒老爷。”
“没…没…没有……”小化直摇手,但慌张害怕的表情却出卖了她。
“那你慌张什么?害怕什么?快说!”公映愈觉蹊跷,口吻突然变得严厉。
小化从未见过老爷如此严厉的模样,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是是是!老爷,小化说,小化说……小化…小化…小化错了……”
“嗯?你错了?你做错什么事了?”
“我?我…我我我……呜呜呜呜……”小化毕竟年岁颇小,招架不住公映威严吓唬,想替燕灵隐瞒却又没有那个能耐,一时又怕又急又没有办法,不禁呜呜地哭将起来。
“你哭个什么,老爷又不曾打你骂你?快说——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我?我……我……”小化哭得直打哽咽,哪还能说出半句话。
正在小化害怕无助时,燕灵已经快步走过来,双膝一折,跪在小化身边道:“老爷:小化没有做错事,是…是……是灵儿做错事了。”
原来公映才问小化第一句话时,燕灵便已发觉,顿时魂都吓飞,庆幸有树荫遮挡才没有被即刻发现,赶紧一个飞跃,先自蹿回卧室里去了,其速之快,快得连公映都没有看见。
尽管避免了尴尬,但却深感不安,便悄悄贴身在门后,心房砰砰乱跳地探听公映问话,可怜小化被问得结结巴巴,哆哆嗦嗦,惊惊恐恐慌慌,她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当听见小化无助哭泣时,燕灵更是难受,再也不想继续躲藏下去:怎么能让小小的小化替自己受罪呢,自己做下的事还须自己来担当,这假装怀小宝的事情迟早是要被老爷发现,既然今日被撞见,不如索性老实坦白!
下定决心,她便如豁出性命似的闪身出屋,径直来到公映面前跪下,替小化解围。
公映正想追问小化,忽见燕灵跪在地上认错,十分吃惊:“灵儿,快起来,快起来……你怀有小宝,不能跪着,便是做错了事也不能跪着说。小化!快扶少夫人起来。”
“老爷:灵儿…灵儿一直都在骗您,其实…其实……其实灵儿没有怀小宝。”燕灵鼓足勇气说出了实情。
“什么……你…你说什么?”公映惊得倒退两步,不相信耳畔所闻。
“灵儿……灵儿没有怀小宝,这小枕头是灵儿一直拿来冒充小宝骗老爷的。”
“啊?!”公映这回听得清清楚楚,瞅瞅手中的小棉絮枕头,又看看直挺挺跪着的燕灵,猛然好似醒悟过来,直气得火冒三丈,“你?你……你为何要拿它来骗老爷?”
“老爷,请您听灵儿说。”
燕灵本是单纯之人,见公映发火霎时慌了主张,便老老实实交代道,“当年灵儿为替父母报仇,去了黎山学艺,师父见我天资平平,就传授了灵儿一套‘飞影刀’,下山时又送灵儿两句偈语‘姹阴失,飞影灭;鸳鸯侣,莫牵绊’,其中‘姹阴’是什么,灵儿起先也不知道,后来慧姐姐告诉灵儿,姹阴之体就是……就是……”
姹阴之体本是道家之语,燕灵想到它的含义时,一时吞吞吐吐,不好意思说出口。
公映自不知姹阴之体为何物,见燕灵此状,怒火愈大:“就是什么?速说!”
“就是……就是……处女之身。”燕灵低着声说出了口。
公映明白话意,顿时有些尴尬,尴尬片刻,黑着脸道:“继续说——”
燕灵遂继续道:“那两句偈语的意思就是,叫灵儿一定要保持这姹阴之体,才能祭出飞影刀,如果失去姹阴之体,便会沦为凡人,再不能祭出飞影刀了,而灵儿与相公再也作不成永久夫妻了。
后来灵儿杀了九天,替父母报了大仇,可是灵儿又不想失去这姹阴之体,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修道成仙,与相公永远在一起,因为相公已经修道成仙了。如果想继续保持姹阴之体就不能生小宝,要生小宝就会失去姹阴之体,所以灵儿这才……这才欺骗了老爷。”
“胡说!胡说!!一派胡说八道!!你——你你你……你要保持什么‘姹阴之体’,不想生小宝,我谭门岂不…岂不要断绝在你的手中!真是…真是…气死老爷了啊!!”
公映闻说燕灵不想生小宝,替谭门延续香火,生生气得面色惨白,虚汗直冒。
蓦然间,他脑中一空,眼前一黑,手中的小棉絮枕头啪地一声掉落下来。
魁梧的身躯摇一摇,晃一晃,突然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老爷?
老爷?!
老爷……”
燕灵急忙起身,奔至公映身旁,来扶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