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心头微微一颤,突然涌出想要伸手替宓妃擦拭泪痕的感觉,但宓妃连天下男人全都骂在其内,他一时也就不好搭话,遂就闷声不响坐在那里。
宓妃戚然伤怀,情不自禁端起后羿的玉盏,将那琼浆一饮而尽。
当放下时,才发现是后羿饮用的玉盏,宓妃不禁满面酡红,自我嘲笑道,“贱妾醉了醉了……怎的用羿侯的杯盏饮起酒来了呢,还望羿侯勿要见怪。”一边说着话,一边又给那玉盏重新斟满了琼浆玉液。
后羿讪讪然道:“无妨……无妨……”
“羿侯若真不见怪贱妾,那就请饮了此盏吧。”宓妃面露妩媚,将玉盏端在后羿的面前。
“这?”后羿为难起来。
恰在此时,婢女如冰进厅来报:“禀报夫人,逢将军在宴厅外说、有事要求见羿侯。”
宓妃妩媚的娇容掠过一丝不悦,欲要发作但还是强行忍住,她正了正身姿,保持威仪道:“既然逢将军有事要求见羿侯,那就请他进来吧。”
“是。”婢女如冰退将下去。
须臾逢蒙挎着佩刀小心进入宴厅,单膝跪地道:“羿侯,天色不早了,请羿侯回营安歇。”
“嗯,你先去,本侯片刻便回。”后羿微沉脸色,打搅了他的酒兴哩。
“是,羿侯。”逢蒙应声诺,但没有退下去的动作,反而继续道,“此次羿侯代狩天下,师娘曾经吩咐过逢蒙,一定要照顾好羿侯的起居饮食。这酒也已经吃到半夜了,还请羿侯多保重身体,早回营帐安歇。”
“大胆!放肆!”后羿被驳了颜面,不禁勃然大怒道,“本侯饮酒,几时轮到你这个狗奴来管了?”
“逢蒙不敢,逢蒙只是遵从师娘的吩咐。”逢蒙嗫嚅道。
“滚!你这狗奴好生无礼!速滚!”后羿颜面扫地,怒不可遏,随手抓起银箸掷向逢蒙。
逢蒙不敢躲闪,一支银箸击在胸前落地,另一支银箸径击破左额,顿时血流不止。
见此光景,宓妃慌忙道:“逢蒙将军速速退下,此处有本夫人在,自不会叫羿侯饮醉。”
后羿动起怒来,神魔都怕,更何况区区逢蒙!他吓得两股战战,左手捂着流血不止的左额,唯唯诺诺地狼狈退下去了。
后羿此次赴宴,原本也是有分寸的,只想吃个七八分酒的样子便就告辞,不料这酒还未饮过五分,逢蒙忽然前来请求安歇,而且屡拂其意,这岂不是令他颜面顿时扫地?其实后羿也知道逢蒙是受嫦娥嘱托来关心自己的起居饮食,但以前逢蒙请安歇时,他倒不怎么生气,今日却无端的动了怒火。
逢蒙退下依旧没有消除后羿的恼怒,他猛然端起玉盏一饮而尽,饮尽酒后忽发觉口齿留香不同琼浆玉液之味,这才知道玉盏已被宓妃沾过唇香哩。
“这?这……”后羿目光盯着玉盏,面臊耳红。
宓妃嫣然一笑,佯装不知,伸手夺过玉盏,一边斟酒,一边说道:“羿侯千万莫要与下人们一般见识,先饮两盏酒儿消消气。”
“扫兴!”后羿低喝一声,伸手准备接过玉盏,脑海里却浮现出嫦娥的笑颜,便把五根手指攥成拳头猛然砸在矮桌上,直砸得盘儿碟儿噹啷啷乱跳,“扫兴!着实扫兴!”
“羿侯莫要生气,莫要生气……俗话说酒能解愁也能消气,羿侯就饮了此盏消消气吧。”
后羿一来酒性正起,二来怒气上头,遂拿眼觑觑宓妃,却见她面如桃花三月红,一双玉葱把盏奉,目含娇怯似秋水,仪态风流千万种,情不自禁心为之一荡,魂为之一飘。
“饮就饮!我羿上射十日,下射群妖,光明磊落,一身正气,还有什么好怕的!”后羿好似被勾去了魂魄,一声说罢,夺过玉盏,仰脖饮尽,实则他想到嫦娥和曾经对嫦娥发下的誓言哩。
宓妃狡黠一笑,又慢慢斟满了玉盏,捧递过去道:“这才是射日英雄该有的气魄呢,再饮两盏消消气儿。”
后羿怒气未休,大咧咧接过玉盏,狂饮吃尽。
他本来生就一副荒莽豪放之性,一旦敞开胸襟吃酒,便是天王老子也顾不得了,一时间便鲸吞鲵吸起来。宓妃面带狐媚,口吐兰香,频频斟酒劝酒,偶尔撒娇似的抢过玉盏饮吃两口。
酒宴画面顿变,戏笑之声渐起。
饮着饮着……饮着饮着……
也不知饮过了多少盏琼浆玉液,后羿忽觉酒劲冲头,不知不觉“咕咚”一声仰倒在地毯上,一时不知是清醒,还是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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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过了多久,后羿慢腾腾站起身来,飘悠悠地走出了画舫,脚下好似踏着云朵一样。
画舫外,倏然照过来一片雪白的光芒,炫耀得都睁不开眼界,而在光芒的尽处依稀高耸着两座冰峰,冰清玉洁,一尘不染。
后羿手搭凉棚观看,脚步情不自禁地一步步走近过去,起初尚感觉轻松,稍后便好似深陷在柔泥之中,越想走得快反而越陷得深,原来脚下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水草地哩。
渐渐地……渐渐地……后羿感觉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身体迅速地往柔泥里沦陷,转眼之间几乎没顶。
“啊唔…啊唔…啊……”后羿惊慌失措,竭力挣扎。
“啊!”随着一声惊恐的大叫,他突然挺身坐起,睁开双眼。
适才奇妙的景致都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领长方形的大红幔帐。
大红幔帐外,有梳妆台,有熏香炉,有卷轴瓶和书案等物,分明就是一间布局高雅的女人家的闺房啊,尽管床头也斜挂着一柄垂穗宝剑;而大红幔帐内,柔软的锦绣薄衾摊展开去,一阵阵似曾熟悉的芬芳气息扑鼻而来。
噫——原来刚才是做了一场怪梦啊!
后羿惊愕不已,迷惑不已,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这?这是什么地方?”
自问一声后,后羿心中暗暗一惊,低眼一看,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原来宓妃兀自侧睡在他的身边,光露着一条玉臂在薄衾外面,一脸慵倦和满足的注视着他。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后羿两眼直直发了傻。
“这还用问吗?”宓妃温柔的反问了一句,伸柔荑在后羿精赤的心口前轻抚了一下。
后羿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已经明白自己和宓妃发生了什么事情哩,便急匆匆扒找衣裳,准备拔身欲走,却突然被宓妃一把紧紧抱住,霎时间一阵香喷喷热乎乎的气息熏得他神魂颠倒。
“你当真就这样走吗?”宓妃微昂螓首,美眸含怨。
“我?我……”后羿无地自容。
“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今日我和羿侯同船而渡,共枕而眠,不正是千年修来的缘分吗?”
“你……”
“我?‘我’什么?难道羿侯认为我是水性杨花吗?”
“没…没…没有……”
“羿侯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不是那么想的?”宓妃美眸闪烁,扑地滚落下两颗泪珠,“其实我何尝是水性杨花,只是婚姻不幸,又爱慕上羿侯,所以这才甘愿一荐床/笫/之欢,如果羿侯不领这份真爱而视我为水性杨花,我情愿自刎,以死明志。”
宓妃言语诚恳真挚,毫无一丝虚情假意。
事实正是如此哩!
宓妃本是伏羲大帝之女,因路过洛水不幸溺亡而被封为洛水之神(但她并未将此事告知后羿,而是敷衍而过),后来嫁给黄河之神河伯为正妻,但河伯虽然长相俊美,但性格粗暴,淫/冶/好/色,每年都要娶新媳妇儿,是以不过两年宓妃便被冷落在一边。
长门孤寂,红灯冷照。
宓妃掐指算来,也不知过了多少凄风苦雨的寂寞日子。
但就在数月前,河伯却偶尔蹿居到洛水来,夫妻这才有了几日聚首的时光,然而河伯总是一副心不在焉惶恐不安的样子。宓妃甚觉蹊跷,一打听,才知道当今之世出现了一位为民降妖的大英雄羿。河伯之所以心不在焉惶恐不安,是因为他经常兴洪浪发大水祸害百姓而惧怕遭到后羿的射杀。宓妃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心里暗暗道:如果像河伯这样的薄幸之人能够得到惩罚那该有多好啊!因此便在无形希翼之中对后羿产生了敬慕之情。
前不久河伯又蹿居洛水来告:后羿不仅射落九日,而且此时正在代帝巡狩天下,斩妖除魔。宓妃闻说这消息,更想一睹后羿这位射日英雄的威武雄姿了。而河伯无论是躲藏在湟水黑水也好,还是潜伏在泾水洛水也好,每日都是惶惶不可终日,惧怕遭到后羿追杀哩,最后索性逃往海外避难去了。宓妃见自己的君家河伯如此惧怕后羿便似耗子怕见猫一样,因此愈加坚定了心念,想要一睹射日羿侯的风采为快。
苍天有眼,不负期愿,此日居然真叫宓妃在洛水边遇见了这位叫她朝思暮想的射日英雄后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