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处,普贤大士僧袖一挥,便有一道白光飞落在文础的遗体上。
文基欣然大喜,以为普贤大士要救活文础呢,可是须臾间文础的遗体慢慢化裂起来,他骇然大惊,手忙脚乱地想要抱紧文础的遗体,却见文础的遗体慢慢化裂成无数雪白的莲花花瓣,一朵朵,一片片,往高空中飞散开去。
“不!不!不!”
看着怀里的弟弟渐渐化为乌有,文基终于明白过来,泪滚如雨,仰天长嘶。
普贤大士却已然转身飘飘而去,一团红光渐渐消失在西边天际。
万里长空隐隐约约传来普贤大士的吟颂声:“尘归尘,土归土,风是风,雨是雨,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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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基万万没有想到普贤大士所谓的办法竟然是将文础的遗体化为乌有,从此烟消云散!
他泪眼朦胧地盯视着两手空空,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亲眼目睹文础顷刻化为云烟,燕灵也是哭得伤心恸绝。
此时小化才追赶到孝庐来,一来年岁尚小,二来也不知究竟发生何故,遂就走到燕灵身边小声安慰,莫名的跟着落下泪来。
直哭到日薄西山,山谷渐暗,文基才停住了哭声,傻傻地坐在孝庐前,犹如丢了魂魄一般。
燕灵也歇住哭声,含泪劝道:“定之哥哥,文础弟弟已去,你也不要太伤心,我们先回去设灵祭他,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不可这样,不可这样……”文基木然的摇摇头道,“母亲才去了三个多月,今日础弟又去,如果回去为础弟设灵,这不是要活活痛死父亲吗?母亲去时,我只知道自己伤心,一时便忘了父亲的感受,其实父亲比我们更伤心啊。这一次,我要坚强,不能再让父亲伤心了。”
“这……这怎么能办得到呢?”燕灵惊疑。
“我已想好了,刚才菩萨叫我们回府说、础弟已经白日升仙,我看这个办法可行。”
“这虽然是一个办法,可是……可是谁会信呢?”
“无妨,础弟生下来就与众不同:这第一、础弟满周岁时,就有文殊广法天尊亲自送来经书,并说他慧根深厚,将来必有所成;这第二、础弟十岁左右时,随便说了几句话,就把那院中石榴树下的臭蚁全部赶走了……”
“是呢,我也想起一件事来:我们去雪峰山朝天洞拜鳌祥公时,础弟也曾在半山道上吓跑了一棵泡桐树呢。”
“还有第三、础弟有时候许多日不吃不喝,但身体依旧安然无恙;还有第四、础弟有时候浑身能放出金光。”文基认真地一一罗列道,“我们先按照这四点向父亲解释,然后再说础弟今日在孝庐这里降妖除魔,所以天上才出现这打雷闪电的现象,现在妖魔已除,础弟也就白日升仙去了。”
“嗯,我们就这样说,这些事都是础弟亲身经历,爹一定会相信的,而且庄上的人也一定会相信的。”燕灵认真地点了点头。
“可是……还有一件事,我们一定多加小心。”
“什么事?”
“我们要笑。”
“我们要笑?”
“是的,我们一定要面带笑容,不能让父亲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否则将会前功尽弃。”
“好,面带笑容。”燕灵话未落,几颗泪珠先自滚落了下来。
“看你看你……我刚说要笑,你却要哭。”文基伸出手,轻轻地拭去燕灵的泪珠。
“我是女孩子,喜欢哭嘛。”燕灵揉着红肿的眼睛道,“那定之哥哥你先笑一个给我看看。”
文基闻说,默默地凝视了燕灵片刻,忽而咧嘴一笑,笑得是那么的动人心魄。
燕灵含着泪也会心一笑,心里却似刀割一样:明明是痛彻心扉啊,偏偏要笑得如桃花灿烂。
看见二人含泪而笑的面容,站在一旁的小化猛然禁不住泪水哗哗哗的顺着小面颊滚落了下来。
文基和燕灵商量妥当后,便走进孝庐里,小心翼翼地收拾了文础的遗物,包括衣物冠巾、茶盏香炉、笔墨纸砚以及《华严经》和那些手抄的《华严经》分卷,全部都放入贮物竹箱里。独把那凉席留了下来,因为文基已经暗中决定:等办完事后,便来孝庐继续守孝。
然后一起在周夫人的坟前磕了头,告了请,文基才背起贮物竹箱,同燕灵小化离开了孝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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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文基精神恍惚的前脚走出谭府,门仆阿福便后脚禀报了刘管家。
刘管家又急忙来向公映禀报了消息,并建议派人跟去看看,以防万一,因为刚才那一阵唬人魂魄的打雷闪电正落在南边山谷方向,说不定有什么诡异之事。
公映摇摇手,说:这大秋天的打雷闪电也是很正常;这些日子府中已经够乱的了,叫刘管家就不要再添乱了,不过是文基思念母亲,去去便会回来;况且还有燕灵陪伴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刘管家听这么一说,也就心里不安的作罢了。
果然如公映所料:日落西山不久,文基背着一只竹箱,和燕灵小化欢天喜地的回来了。
门仆阿福觑见,揉揉昏花的双眼,满脑子直冒问号:大公子出去时还是一脸惊慌恍惚,回来时居然满脸喜悦之色,而少夫人和丫头小化也是喜笑颜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将三人迎进府后,阿福依旧站在门首,愣愣的百思不得其解。
文基和燕灵小化则一路直朝谭府大厅走来。
按照谭府的规矩:每日晚饭过后,当家之主都要坐在大厅里吃茶休息片刻,以便应付在茶叶和木料上有生意来往的客人突然造访,这是在鳌祥公手里就定下的。
此刻公映正坐在正堂左边木椅上吃茶,刘管家佝偻着腰杆侍立在左旁,小雨同二三仆人站立在厅下。
见文基三人走进大厅来,公映便放下茶盏,开口责问道:“基儿灵儿,你们下午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到你娘那里去了?走的时候怎么也不说一声,叫府里的人好是担心你们。”
“禀父亲:孩儿下午是到娘那里去了,现在带回来一件天大的喜事。”文基此时看见父亲,忽然感觉他苍老了许多,心里不禁暗自悲伤,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
公映闻说此话,半惊半喜道:“天大的喜事?有何天大的喜事?你快说出来大家听听。”
“父亲可知今日下午、为什么天上只打雷闪电而不下一滴雨?”文基将竹箱卸下肩膀,递给仆人放在一旁。
“这事……为父还真不知道,正和大家一样感觉纳闷呢,为父活了这几十年也是头一遭遇见。”
“这是因为础弟在降妖除魔,所以才出现了这样奇怪的天象。”
“这是什么话?”公映愕然道,“础儿在孝庐守孝,怎么会去降妖除魔?”
“真的呢,文础弟弟真的在降妖除魔呢,就是那几个曾经到我们府上来的妖人。”燕灵笑着说道,这解释比文基所料的还令人满意,因为燕灵所说的妖人正是庞光叔侄,而公映曾经亲眼目睹过他们。
小化也紧跟着欢喜道:“真的呢真的呢,我也看见了,我可以作证!”
“那……那几个妖人有没有除掉?础儿现在怎么样了?”文础曾经为救母亲而显出金光瑞相,因此公映深信不疑。
“妖魔全都除掉了,础弟也白日升仙了。”文基喜滋滋报道。
“什么?础儿白日升仙了?”公映大为震惊,他知道民俗里“白日升仙”的意思,不禁浑身打起冷颤,猛然往后倒在了坐椅上。
文基急忙上前扶住公映:“父亲?父亲!父亲……”
公映丢失了魂魄似的,歇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我础儿白日升仙了?我础儿白日升仙了……”
“老爷:以老奴来看二公子应该是真的升仙了。”刘管家低声劝慰道,“老爷你想想:二公子抓周时就有文殊广法天尊亲自送来经书;十多岁时就能叫蚂蚁听话;前不久,二公子为了保护夫人,浑身都能放出金光……这些事,哪里是普通人所能够做到的?”
“管家啊,你……你说的也是,我儿文础从出生时就与众不同。”公映微微颔首,但毫无一丝欢喜。
文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便宽慰道:“父亲:础弟白日升仙乃是好事,将来必会成为千古佳话,我们应该……应该高兴才是。”
“嗯,应该高兴,应该高兴……这真是我谭府的一件大喜事啊。”公映不停点头道,“基儿啊,如果日后有人问起础儿,你就告诉他们:我儿文础白日升仙了,我儿文础白日升仙了……”
“是,父亲。”文基俯首应道,“那竹箱里的物件乃是础弟的,我现在就将它们放回础弟的卧室,以后也好让登门来访的客人看看。”
“嗯,你去吧,去吧……”公映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那只竹箱,双手颤微微地捧起了茶盏。
文基取过竹箱,背在背上,同燕灵小化行了辞礼,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谭府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