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少女芳名唤作幼仪。只见她鞠身,伏地,磕头,神色凝然,一丝不苟,十分符合礼仪。
鳌祥公见状,大喜道:“好了好了好了……好仪儿,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鳌祥公伸手扶起幼仪,却觉她身单体薄,轻轻飘飘,又见她肩衣洇渍血迹,心中十分难过道,“我仪儿好生可怜啊。”
幼仪行毕大礼,周押司开心笑道:“仪儿,今日没有什么孝敬两位公公,那两碗肉汤就权当你表表心意吧,快快捧将上来。”
“诶,爹爹。”幼仪轻应一声,捧起肉汤碗,跪在地上,高高举过头顶,一一呈给了正一先生和鳌祥公。
二人接过肉汤碗,欣喜相望。
“两位亲家:趁热喝!这肉的滋味啊,就是好哇。”周押司一边客气地做个请式,一边大口地啜起肉汤来。
阳光自大门外斜斜地射入义堂内,正照进鳌祥公的肉汤碗里,只见那些碎肉片干干瘦瘦的,毫无一丝光泽,飘浮的油花恰似半个月亮一般。
鳌祥公见紫霄真人正吸吮得欢,遂也慢慢地饮食尽了。
幼仪捡掇完碗勺,回头看看日上三竿,便向三位跪请道:“爹爹和公公暂且歇息,女儿今日准备到集市里讨些饭去。”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要知早去早回,以免爹爹和公公挂念。”周押司叮嘱道。
“诶,孩儿知道了。”幼仪应诺一声,向三位行了礼,踅身向门外走去。
“仪儿,我随你一起去。”鳌祥公放心不下,站起身,大步追出义堂来。
过了门楼子,鳌祥公才追上幼仪。他招手唤道:“仪儿慢行,我与你一同讨饭去。”
幼仪转身停下道:“公公就在这里歇脚,幼仪一人去就行了。”
“嗨……两人同去,不讨得也多些?”鳌祥公执意要去。
“这……好吧,公公若要去,当与幼仪分开,这般讨来的食物就会多一些。公公向北去,我向南去。”幼仪道。
鳌祥公准备领幼仪去谭家木行,见她似有躲避之意,也就不便执拗,只得答应了。
于是幼仪向南,鳌祥公向北,分道行事。
鳌祥公走过一里多地,放心不下幼仪,就悄悄地跟了回来。
追过两里来路,忽见幼仪坐在清水溪头,半脱了上衣,露出左肩来,白皙的玉臂上血肉模糊,兀自流着鲜血哩。
幼仪正蹙紧眉头,用衣袖沾着清水,擦拭伤口,身子一阵一阵的悸颤,仿佛疼痛不堪。
鳌祥公瞥见那般光景,心似刀绞一般楚楚生痛,不禁热泪盈眶:原来那肉汤是从幼仪她自己肩臂上割下来的肉、熬煮的啊!
幼仪浑身不知,擦拭好了伤口,窸窸窣窣地理好上衣,忽自怀内取出一团纸来,展开抚娑,轻轻而泣。
蓦然间,她向义庄方向跪下,泣道:“爹爹,恕孩儿不孝了。”
说过,幼仪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忽而站起身,抹了泪,径朝宛陵城西门大街走去。
鳌祥公又心疼又惊疑,悄悄地跟随在幼仪身后,躲闪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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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仪进入宛陵城西门大街,东转西拐多时,就来到了一座金家府邸前。
她抬头觑了觑大门上的匾额,径上了石阶,从怀里取出那张纸团,交给了金府的门仆:“请大叔禀报金员外,就说有愿意卖眼珠的求见。”
门仆甲接过那团纸看了看,又把幼仪上下打量了一回:“看你这小乞丐,模样儿倒挺秀气,眼珠子也贼亮。郑道长肯定能相得中!你随我进去吧。”
说罢,门仆甲吩咐门仆乙一声,领着幼仪进府去了。
鳌祥公暗藏在巷口看得清楚,见幼仪直接进了那金府大门,却不明白何故,就赶到门阶下探问:“小哥有请了。刚才进入贵府的是老汉的女儿,不知她到贵府来,所为何事啊?”
“咦……是你女儿啊!你却不知道?这满大街上,谁人不知我家员外四处张贴告示,正用重金收购人的眼珠子?你那女儿要去卖眼珠哩。虽说少一只眼珠不好看,但如果价钱卖得好,也可以保你俩个半生无忧了。”门仆乙乜一眼,冷冷道。
原来这金府四处张贴告示,重金收购人珠,也有一年之久,大街上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幼仪乞讨时,偶尔瞥见,便就下定了决心,剜眼兑金,以给父亲治病,她手中的团纸正是那告示。
而这买人珠,卖人珠,双方同意,签字画押,官府并不十分干涉。
门仆乙对此事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听鳌祥公问起,自然随嘴巴咋呼,也不顾忌别人讨什么口风。
但鳌祥公一听此话,肝胆俱裂,气冲九霄,大呼道:“这还得了!这还得了……”
鳌祥公一边大呼大叫,一边飞步闯入金府。
门仆乙却未料到这一招,慌来拦住。
鳌祥公抬手一拂,门仆乙一个滚冬瓜就翻在地上。
他急抢步入府,一边四处寻找,一边大呼大叫:“仪儿!仪儿!你在哪里?”
门仆乙爬将起来,撅着屁股,咧嘴高喊:“有叫花子闯进府里、闹事来了!大家快拦住他啊!”
金府内十多个护院闻唤,纷纷拿了刀枪棍棒,匆匆奔至门旁,却正撞着鳌祥公闯将进来,发声呼,就把鳌祥公围住了。
鳌祥公正是急火攻心,哪管得许多?一边焦急地叫唤幼仪,一边就与那些护院动起手来。
那些护院都是些散把式,会些花拳绣脚而已,济不得事!不一刻,一个个被打得东倒西歪,鼻青脸肿,只好远远的围定呐喊,再不上前。
府中有个苍头见事不妙,撒开两条虾子腿,直奔后院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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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府?后院?地下室内。
那郑道士正在仔细观察幼仪的双瞳。
但见那一对瞳子晶莹清澈,隐隐闪烁两朵莲花,周围绕有流光飞彩,似有佛座九品莲台之相。
“好眼珠,好眼珠……难得的上品呀!”郑道士不禁惊喜道。
金员外听说,欣然问道:“道长,这回可是为我女儿、寻找到了一颗好眼珠了?”
“正是,正是……绝对的好眼珠。”郑道士频频点头。
“那事不宜迟,道长就快剜出来,为我小女接上吧。”金员外急切道。
“好好好!小姑娘,你这一颗眼珠想卖多少价钱啊?”郑道士柔声问道。
幼仪听见二人称赞她的眼珠、是难得的上品,不禁心花怒放,暗道:我这眼珠子一定能够多卖几两银子。我先开个高价,看他们怎么还价,然后再做决定。
于是,她拿定主意,大胆道:“五两金子。”
“五两金子?”金员外嘴角一抽搐,好似剜了他一块心头肉。
却不料郑道士急忙答道:“好好好……五两就五两,便给你五两金子。员外,快些拿金子来。”
金员外知道郑道士是个行家里手,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就亲自取来五两金子置于桌上,一边铺开合约,一边让幼仪签字画押。
幼仪不曾想狮子大开口,那郑道士居然爽口答应了,便高高兴兴地签了字,画了押,然后坦然地坐在早已备好的木椅上,等来剜取眼珠。
郑道士把幼仪反绑了手臂,又捆了腰脚,且塞紧了棉布在她嘴里,如此好叫她动弹不得,叫嚷不得。
最后,他柔言细语道:“孩子,不要怕,剜一颗眼珠子只一会儿功夫,你要全身放松,放松……不要去想这颗眼珠是你的了。”
“道长,为何不给她吃些麻痹的药,这样不是剜得更快一些?”金员外站在一旁,着急道。
“不可,吃了麻痹药会影响眼珠的功用。往日碰上的都是下品,所以才那么做,结果挖出来后,与小姐不匹配,也就都扔掉了。但这颗眼珠是正宗的上品,不可‘死取’,要‘活剜’才好。”
郑道士漫不经心地说道,一边分开左手食中二指,压在幼仪的左眼眶上,右手则捏一把柳叶刀、徐徐地贴近她的眼窝子、来剜取眼珠。
只见柳叶刀寒光一闪一闪的,碜人心慌胆寒。
幼仪惊恐万分,玉齿咬得格格响,浑身毛孔一根根地竖将起来。
“莫怕……莫怕……别紧张……一会儿,那五两黄金就是你的了。”郑道士继续柔声安慰。
幼仪瞥一眼桌上放置的黄金,金光熠熠,似乎瞥见爹爹含笑走来,不由坚定了勇气,微笑道:“道长,我不怕,你只管来剜。”
“真是乖孩子。”郑道士狡黠地阴笑,刃尖已然触及幼仪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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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听见暗室外传来大喊声:“员外!员外……不好了!外面打进来一个叫花子,说要找他女儿呢!”
原来喊话的正是那苍头,业已奔入后园报信来了。
二人闻听叫喊,蓦地一惊。
金员外立即高斥道:“什么叫花子?赶快撵出去!别搅了我的好事!”
“报员外:那叫花子有些本事,拦也拦不住他,都已经打过来了!”那苍头垂头丧气禀报。
“一群怂货!平日里白养了你们这群狗!”金员外气急败坏道,“道长,这该如何是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