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青楼女子分别卖给了谁,案发时盛京府就查过了,昨天他重新勘察了前三起案子的案发现场,传唤了玉春楼的掌事,又查了和安堂和几家镖局,夜里拘捕嫌犯,早晨审问出结果了才到都督府报信。
“即是说,前三个死者皆是青楼对外公开叫卖的雏儿,三名买主皆是在公开场合下叫价争得的,在场之人杂多,消息随时都会传扬出去,凶手若想打听消息寻找目标很容易。”暮青道。
“正是。”
暮青沉吟了一阵儿,“死者皆未及笄,却被四人买走,那四人的癖好倒是一样,都喜童女。”
这话一说,倒叫郑广齐想起件事来,“纨绔子弟里有此癖好的不少,尤以恒王府世子为甚。恒王府有座外宅,常买童女进府,以供玩乐,还常邀京中同有此好的子弟一同纵乐,这些人都是常去恒王府外宅的。”
朝臣们表面上与恒王府离得远远的,奈何府中总有几个纨绔子弟,私底下偷偷去纵乐鬼混。
暮青目光一变,“我记得我未回城时就让你查过京中子弟何人有隐疾,你查得如何?常去恒王府外宅的这些人里,可有身患隐疾之人?”
“下官查过,身有隐疾的都深居在府里,很少去纵乐之地。都督想想便知,去那等地方,不是自取其辱?”郑广齐笑了笑,但随即又觉得笑不出来了。
案子似乎进入了死胡同。
暮青坐了一会儿,起身又往外走,“走,再去趟大牢!”
暮青刚走不久就又回来了,万镖头很诧异,“英睿都督又有何事要问?该说的,草民都说了。”
暮青却没问案子,反而颔首道:“我方才前来,似乎没说我是何人,镖头能认出我来,眼力不错。”
巫瑾闻言眸光微动,她穿着将袍,朝中身为武将还能查案的人,除了她还有别人?她的身份很好猜。而她不常夸人,只是猜出了她的身份,就能得她夸赞眼力不错?
万镖头一笑,“草民是走江湖的,没有眼力可不成。都督身穿将袍,显然是武将。而朝中身为武将还能查案的人,除了名满盛京的英睿都督,还能有谁?”
这一番话,算不上沾沾自喜,却也是神态放松。
牢头搬了把阔椅过来,暮青坐下,隔着牢门面对着万镖头,语气颇似闲聊,甚至笑了笑,“郑大人说,镖头初时不认,今早招供,应是刑罚震慑之效,镖头以为呢?”
万镖头闻言怔了怔,随即仰头大笑,似听了天大的笑话,“万某行走江湖,挨刀杀贼无数,竟惧这区区二十大板?”
郑广齐面色涨红!
暮青颔首,“我也觉得镖头不惧,杀人乃枭首之罪,镖头连死都不惧,何惧这区区二十大板。”
万镖头笑道:“还是都督懂草民。”
“略懂罢了,知之不深。比方说,镖头既然不惧一死,昨夜招了便是,为何暴怒不认,拖到今早?”
过了半晌才道:“草民一饮酒,性情惯来暴怒,加之昨夜在楚香院被擒住,丢了颜面,所以没认。今早酒醒,草民一想,江湖人士理应敢作敢当,既然被官府逮住了,那就该愿赌服输,免得落得个胆小怕事的名声。”
“镖头在乎颜面名声?”
“那是自然!混江湖的,不就混个名声?”
“那杀人之名可比胆小怕事之名还恶,为何要认?”
万镖头哈哈一笑,看神态不似有假,“胆小怕事的人多了,能有几人传扬?在天子京师犯下如此大案,必能扬名天下!”
郑广齐听得瞠目结舌,不知天底下还有这种人,为了扬名天下不惧恶名!
暮青也笑了,扬眉问:“如果我告诉镖头,那凶手不举,镖头还想要扬名天下吗?”
暮青不意外世上为了扬名不惧作恶之人,这就如同青春期的男孩子里不乏通过扯女孩子的辫子等捉弄的方式来获得关注一样,成年人里也有自我意识不成熟或歪曲的人一样,因强烈畸变的需要而产生犯罪动机。
她看着万镖头震惊的神色,不待他问,便一一道来。
“镖头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镖局二镖头的高位,武艺高强,在江湖上有些名气,本该是春风得意的年纪,奈何年少时伤了身子患了隐疾,从此不敢娶妻纳妾,只能流连花街柳巷,以此掩饰身患隐疾之事。可隐疾是遮掩住了,名声却毁了。你本该是江湖侠士,朋友遍布四海,这些年却因好色之名受人误解冷眼。你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楚香楼的艳妓红儿身上,但结果只是令你更加失望。”
“昨夜,你莫名被擒,盛京府怀疑近来的四起奸杀案是你所为,起初你暴怒难消拒不认罪,盛京府尹却要你莫要狡辩,免得遭受皮肉之苦。你被打了二十大板关入牢中,并被告知明早再审,如若再不认罪,定有大刑伺候。”
“你想了一夜,想到这些年病痛折磨、难言之隐、误解冷眼,又想到今日被冤入狱,一时觉得苦楚难发,心灰意冷。你想着,此生也就如此了,近来的案子闹得人心惶惶,官府势必要找一个凶手交差,而你一介江湖人士,怎敌得过朝廷?既如此,何不认了?反正痼疾难愈,名声已毁,那便不妨彻底毁了。此案日后必能被编成话本子,在茶楼酒肆里供食客听赏,你也必能被天下人记住。你本来就该名扬江湖,不能以侠义之名,那便以大恶之名吧,总归是被人铭记,好过无名之辈,此生白活。”
牢里昏暗,墙壁上悬着青铜油灯,火苗噼啪一响,火光在人脸上乍亮而逝,晃见万镖头的神情,惊怔已极。
那惊怔的神情说明了一切——暮青都说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