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人,死后化魂,再世为人,却还记得前世之事,那人就是我。”暮青说话向来简洁,前世今生,在她口中不过几句话。其实,她不是不想回忆以前,找人倾诉,只是这等怪力乱神之事,他若听了必然将信将疑,这一晚哪还睡得着?
“前世?”步惜欢笑看暮青,果真将信将疑,此事若是别人跟他说,他必是不信的,但正因说的人是她,他才有些将信将疑。以她的性子,应是不会开这等玩笑的,但她偶尔也会有些恶趣味,比如那恋尸癖的事儿,因此他还真推敲不出她话里的真假。
“步惜欢。”暮青将米粥放下,神色认真,“此事说来话长,你即便想听,我今夜不会说的,除非你先把伤养好。”
步惜欢闻言,试着商量,“伤养好了需百日呢。”
暮青坚决不被他那笑吟吟的目光打动,“百日就百日!”
步惜欢一叹,虽心有遗憾,却甚是欢喜——她总归是担心他的身子,而非想要瞒着他。
“好,依你。只是,有一事我可不想等百日。”他忽然道。
“何事?”
“我想听你唤一回我的名。”他笑,眉宇间生着缱绻之色,煞是耐看。
暮青一怔,“我不是一直都唤你的名?”
步惜欢笑看着她,“所以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那名儿。”
暮青心里清楚,只是有些唤不出口,她继续喂他喝粥,过了会儿,问:“你可有表字?”
表字,即为表德之字。男子成人后,按古礼便不可直呼其名,需由父辈师长赐一别名,称之为字,以表其德。凡人相敬而呼,必称其表德之字,即表字。
“没有。”步惜欢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乃昏君,无德可表。”
暮青调着米粥,听闻此言看了他一眼,却被那漫不经心的笑刺了心。
“你不是昏君。”她一字一句道。
“唯有你懂我。”他笑着抚上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问,“可想听故事?”
“嗯。”暮青无可无不可的应了声,专注着喂粥之事,步惜欢笑了笑,先把那碗粥都喝了,又捧了她端来的水,这才缓缓开口。
“我入宫早,父王懦弱不顶事儿,先帝又大行了,因此无人主持表字之事。我成人时,只有太傅上奏提出过要替天子表字,朝中商议此事那日夜里,我在宫中用膳,一个布菜的宫女偷偷在酒里下了虎狼之药。我发觉后,当场便将那酒灌与她喝了,人一个时辰便死了,刚死永寿宫里便来了人,太皇太后责我****宫女,无德以表天下。此事传到朝中,从此便再无人奏请过表字之事。”
步惜欢缓缓说着,眉宇间意态凉薄轻嘲,暮青见了皱紧了眉,问:“她如此为难你,皆因当年之恨?”
步惜欢听了嘲讽笑道:“你莫小看她,她若行事如此浅薄,如何能在宫中立足?你那日看到的她是为亲侄儿忧心操劳的她,她是元修的姑母,而非太皇太后。”
暮青闻言不语,她懂步惜欢的意思。
“她给那宫女的虎狼之药并非行房之药,那药名为仙罗春,名儿是好听,药性却霸烈,服之行房一夜,人便会废了。我那时已成人,虽有好男风之名,元敏却并不信我。盛京宫里无妃嫔,宫外却有无数女子,她怕我在外头留下个一子半女,日后成为元家逼宫夺位的隐患,因此便将念头动到了我身上。此事若得逞,她便绝了后患,若不得逞,我亦能担一个****宫女之名,成为大兴唯一因无德而无表字的帝王,受尽天下人不齿。”
“……”
“我自识破那酒中有药后便知此局躲不过,今日躲了还有明日,不如舍了名声,用那宫女的性命提醒元敏我已知此事,迫使她一段时日内无法再使同样的手段。”
“……”
暮青想起在西北时,步惜欢曾为她把脉,那时她心里还曾疑惑,不知他贵为天子,为何要学不入上九流的医道,今夜才懂了。宫里危机处处,他势单力孤,可用之人甚少,若不自学医术又能依靠谁?
“心疼了?”步惜欢见她眉心沉敛如水,眸中波澜暗涌,不由抚上她的手,笑道,“那还不唤一声,以宽慰为夫?”
一听此言,暮青心里那刺痛顿时便散了,这厮真不正经!
“你想听我如何唤?”她问。
步惜欢沉吟了会儿,试探笑问:“夫君?”
暮青眉刀一凛,扭头不理。
“惜欢?”
“欢欢?”
“阿欢?”
他给她选,她一个也不选,他也不急,端着茶盏轻啜慢等,仿佛她一定会心疼他还病着,定会满足他的心愿。
暮青看着步惜欢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挑了挑眉。上辈子是顾霓裳,这辈子是爹,除了他们两人,她少亲近别人,也没唤过谁的爱称。本来,念在他病着,她是有些想宽慰他的,但不知道为何,看他这副神态,她忽然便心生恶念,问:“带欢字的都行?”
“嗯。”他垂眸喝水润喉,随口一应,倒想听听她想唤他什么。
“小欢子。”
“噗!”步惜欢一口水喷去帐外,呛得猛咳不止。
暮青面色一变,心中懊恼,忙拿了茶盏帮他拍背。她向来律己,少有纵着自己的情绪之时,方才心想开个玩笑,却还是开错了时候。看来,她是真不适合与人玩笑。
“没事。”步惜欢咳了几声,复杂地看了暮青一眼,他在宫中多年,养成一身处变不惊的定力修养,她能让他喷了茶,也是好本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