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我什么都没有做,还和你的媳妇好好地坐在这里喝茶聊天?”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最欣赏也是最满意的这个嫡亲孙儿,没禄太后一向威严的眼神变得极其柔和:“我若不令人在你的书房周围故意撒播这个消息,你又怎么可能会第一时间就跑到这里来呢?”
啧啧,看来她的目光依旧犀利如初,还远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尺带珠丹不仅喜欢李奴奴,而且那感情的深刻程度应该都要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了。不过是一点风言风语罢了,居然就能让他心急火燎到连基本的礼数都给忘了……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家的血脉里还有深情这一特质的?
拘禁在没禄太后宫中,还要惩罚她?桃夭听着这话,却是禁不住暗自苦笑。如果自己碰上的是个恶婆婆,这事儿没准还真有可能。毕竟,不管小夫妻俩谁对谁错,自己这个孙媳妇终究只是外人,没禄太后的心哪怕是偏到不着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好在,这个女人能独立支撑吐蕃多年,并将唯一的正统继承人抚养长大,足见其精明睿智,跟寻常的后宫女人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以她的个性和手段,要对自己不利也该是在别的地方,别的,能为吐蕃和尺带珠丹带来实际利益的地方,而不是局限于后宫内院的方寸之间。
只不过,这个男人倒真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呢。桃夭偏过头去,不着痕迹地望了尺带珠丹几眼,最后却是用一个淡淡的笑掩去了那双桃花美眸中的一丝复杂之色。她其实并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继续维持下去会变成什么样,也不知道这种逐渐带来的变化究竟是好是坏。只是,在神都过了那么些年之后,她已经很难做到完全放开心怀再去相信一个人了。尤其是,相信一个并没有认识多久、关系也仅止于名分上的那种。她和尺带珠丹之间的交心,实在是少得可怜,若不是他上一次忽然发作,恐怕他们至今都还是相敬如宾的虚情假意,至少,在她这里是这样的。
很早以前,她就是个不设防的小姑娘,天真无忧、活泼娇憨地长大,自以为这世间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美好,而身边之人也尽是可亲可信可爱之人,可以满心欢喜,可以肆无忌惮。然而,随着年纪越长,现实的真相就越发残酷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以一种近乎撕裂般的疼痛,硬生生地让她睁开眼,看到了背后的冷漠绝情。她的父母兄长也好,她一心孺慕着的太平公主也罢,还有,还有那个她心心念念想着要与之厮守一生的人……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悄无声息却又让她异常清楚地感受到了被抛弃和背叛的滋味儿。他们原本,可都是她满怀信任的至亲至爱啊,只是,再多温情面纱的遮掩,也终究没能敌得过世俗利益的拉扯。所以,如果连这样的关系都靠不住,她又凭什么去相信尺带珠丹呢?她做不到付出真心,完全就是出于谨慎自保的本能。
“故意散播……”并不知道桃夭已经思绪如飞地出起了神,尺带珠丹重又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上下左右打量了个遍,待发现她真的全没有半点儿异常之后,才隐隐地松了口气:“祖母,您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要干出这种事情来啊?您要是想见我,派个人来传个信不就妥了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没禄太后饶有兴致地来回扫视着这一对小夫妻,听到孙儿的这一句抱怨,却是露出了一个略微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派人传信只怕还没有这样来得快呢,你就当是祖母年老无聊,跟你闹着玩罢了。”要说这少年人的感情也的确是过于简单直白,这不,稍稍一测就露了馅了。就这样还想着要跟人赌气呢,真是不清楚自己的分量啊。
“祖母您……”被她这一连串的表现闹得应接不暇,尺带珠丹又看了看桃夭,面上却也透出了些许好奇和探究之意。可惜,少女早在他将目光投来的瞬间就垂下了头去,大半张脸都模糊在阴影里,就更别说是要看清她的细微神色了。再想起她那一天对自己说的话,尺带珠丹终究是情不自禁地低叹了一声。他和她的距离,到目前为止又何止遥遥?自己这是在期盼着些什么,难道不觉得过于可笑了一点吗?
尽管他眼底的那一线苦涩和落寞掩饰得极好,可没禄太后毕竟年老成精,又熟知他的脾气,一眼瞥过也就明白了七七八八了。但见她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却是当下就伸出手去,一左一右地握住了立在自己跟前不远处的这一对小夫妻:“好了好了,既然都来了,那你们两个就干脆一起回去吧。忙了一整天了,我这个老人家也是累得很,就不杵在这里惹人嫌了。”说着,她径直将两人的手掌交握在一起,转头便又吩咐了锦绣一句:“送赞普和可敦回寝殿吧,我们这儿就不便多留了。”
“是,我知道了。”和没禄太后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锦绣女官立刻上前几步,直接就摆出了送客的架势:“赞普、可敦,太后娘娘到了该歇息的时间点了,我送两位就是了。”虽说没禄太后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午后小憩的习惯了,可在这个时候,没有也得有啊。要不然,这两位僵在这里算是哪门子的道理?太后娘娘精心布置了这么个局,可无论如何都不能前功尽弃。
再者,她可是留意到了出口的称呼的。以往的李奴奴因着身份贵重的缘故,所以他们所有人几乎都是以公主的名头来称呼拜见的。可唯独今天,就刚才,太后娘娘忽然改口唤起了可敦,这其中的提醒意味不可谓不重,相信以这两位的机敏,应该也能在第一时间就抓住这个重点才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