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最后一天,萧炎在屏风后的盥洗室内泡药浴,蒙绕香卡坐在桌前饮茶。
浸在木桶之中,周围水雾缭绕。与前几日相比,萧炎今日觉得身上十分舒畅。他转过头去正好看到蒙绕香卡映在屏风上的身影,玲珑的身姿凹凸有致,高挺的鼻梁,娇俏的鼻尖,修长的手指时而轻抚玉颈,时而轻敲莲花瓣般的下巴,大抵是因为无聊,她偶尔还会微皱鼻子撅起小嘴儿东张西望,娇媚之余还有一些可爱。
正所谓:二八佳人姿容娇,笑靥生花乐淘淘。
萧炎痴痴的看着,她仿佛是集市上皮影戏中的女子,每一个动作中都有一个故事。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萧炎心中是心存感激的。他身上的蛊毒已清,或许从今日分别后再无交集,思及至此心中升起一阵失落,或许在自己的内心除了感激还有一丝爱慕。当“爱慕”这两个字出现在脑海中,萧炎心下大惊!或许,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慢慢地走进他心中了。萧炎对于自己的心不确定,对于蒙绕香卡的心也猜不透。若说他对自己无意,她不顾父亲的告诫,亲自为他解毒;可若说有意,这三四天来除了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外,几乎没有什么言语上的交流。他们父女二人,是云南大理国派来大宋觐见的使臣身份,还是萧炎主动问起她才说的。想到这里,萧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有些烦躁,他皱着眉头将自己又往水中沉了沉。
与此同时,大宋的朝堂之上,因为大理国的觐见而争论不休。大臣们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大宋应该答应大理国的要求,这样一来战马就可以当做番邦属国的贡品,谨献给大宋,一来每年可以省不少银子,二来质量也会比现在好很多;而另一派却持反对意见,大理国内部常年争斗不休,虽说是内战却也十分糟心,大辽这些年日渐强盛,已经消耗了大宋的大部分兵力,如今再将大理收复过来,无疑是雪上加霜。
双方各执一词,各有各的道理,让太宗皇帝十分头疼。
大理国时至今日已有六代君主,国土面积虽然不大,却是个多名民族国家,主要以白族、苗族和瑶族为主。
大理国外有吐蕃诸国,内有各方豪强势力,治理起来十分不容易,可谓是内忧外患。皇室做梦都想依靠大宋,成为宋朝的番邦属国一解多年困境。
当年太祖皇帝南征止于大渡河边,一是没有什么兴趣,二是对于那片土地甚为忌讳。唐朝时期此地名为南诏国,曾盛极一时。可南诏国却在唐朝南方边境不停地找麻烦,让唐朝损失不少兵力和财力,最终成为唐朝灭亡的间接因素。
所以,太祖皇帝吸取前朝之鉴,尽管大理国不断派使臣前来商谈,却始终未能面见宋朝皇帝。
可如今这情形看来,却是此一时彼一时。宋朝每年购买战马的花费就不下几十万银,这些马匹除了供给前线的军队外,主要还有皇城内的禁军。
大理人十分精明,别看每年大宋购买战马的价格不菲,可质量却不高。
权衡之下太宗皇帝也不敢轻易下决定。于是派去接待的官员只说是圣上日理万机,无暇见面。让蒙绕胜法稍安勿躁,再等几日。
俗话说,“清明断雪,谷雨断霜。”
从谷雨这一日起,春夏两季开始慢慢地交替。
也是在这一日,蒙绕香卡再次见到了萧炎。
就在蒙绕香卡坐在屋内欣赏窗外的蒙蒙细雨之时,驿馆的小厮来报,门外有朋友前来拜访。蒙绕香卡想了半天,都不记得自己在这大宋都城能有什么朋友。灵光乍现后,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蒙绕香卡心下大喜,她从未想过,萧炎能够亲自来寻。本以为那日分别后,再无缘相见。谁知,没过几日他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她先是跑回到内室,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然后随小厮来到了驿馆门口。远远地,蒙绕香卡便看到了负手而立的萧炎。刚刚还急切的她,此刻却放慢了脚步。
只见萧炎身着藏青色对襟长袍,头戴东坡巾,一副清秀的书生打扮。
蒙绕香卡走近萧炎,上下打量着问道:“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啊?”
萧炎拱手施礼道:“一是为姑娘当日的救命之恩,二是旧雨已过,新雨而置,在下内心忐忑而欢喜。”
蒙绕香卡被萧炎弄得一头雾水,于是极为认真的看着萧炎的双眼问道:“什么旧雨、新雨?今日,不是谷雨吗?”
看着眼前这可爱的傻姑娘,萧炎笑道:“是不是还没有人带你好好逛逛这汴京城?”未等蒙绕香卡回答,他便抓起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走,我带你好好逛逛!”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蒙绕香卡有些不知所措,做梦都想不到她和他居然可以如此亲近。他们二人手拉着手走在汴京城的大街上,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街道两旁有许多店铺,珠宝首饰,文房四宝,绫罗绸缎、糕点小吃一应俱全,应有尽有;除此之外,十字街口还有打把势卖艺、变戏法的,更有好看的皮影戏。
此时虽然淅淅沥沥的飘着小雨,街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减少,好不热闹。
萧炎拉着她逛了许久,最终在一间酒楼门前停下。
“逛了大半日你也该累了。咱们吃点东西如何?”萧炎问道。
蒙绕香卡娇羞地点了点头,说道:“听你的。”
随后,萧炎抓着她的手大步走进面前的酒楼,并且特地找了一个临街的雅间。此时,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些。
从房间的窗子望外瞧,刚刚还十分热闹的大街上一下子就冷清了许多。大雨突至,街上的人猝不及防的四处躲雨。
这样的情景,仿佛是老鼠见到了猫,或者是羊群遇到了狼,梦绕香卡觉得十分好笑,便轻声的笑了起来。
萧炎此刻发现,蒙绕香卡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弦,令人陶醉。
从那一刻开始,他便沉醉在她的巧笑倩兮之中,难以自拔。
梦魂悄断烟波里,心如醉。相见何处是,锦屏香冷无睡,被头多少泪。
蒙绕香卡沉浸在往事中,再加上酒杯中杜康的催化,早已由最开始的娓娓道来变成了此刻的絮絮不休。
韩伏月见她已枕曲藉糟,便朝身边的妙颜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起将蒙绕香卡扶回她的房间休息。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
自与萧炎分别后,她如今日这般度过了无数个酒醉的夜晚。
月光如水,秋风渐寒,伏凌山的夜晚华美却凄冷。
今朝追忆往事,令人惆怅无限。
或迷惘,或无奈,或遗憾皆为过往。
妙颜放下手中的笔,拿起面前这首诗,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又看。最后,将它放在烛火之上烧为灰烬。
今晚,她自己也喝了不少酒,此刻有些微醺。于是,妙颜推开窗想吹吹冷风借此醒酒。可谁知过了一会,竟感觉到阵阵眩晕。她靠在窗边,双目微闭。口中反复的念着刚才纸上的那首诗,回想着师父那重如千金的往事,最后随着心中的旋律将它轻声哼唱出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清冷的歌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反复回荡着,缠绵悱恻,九曲柔肠。
歌声随风飘荡,隐约传到了早已进入梦乡的萧慕铖耳中。
暮雀门虽然将他们看管起来,却享受着座上宾的待遇。一日三餐,酒肉齐全。
晚上酒足饭饱后他便早早地躺在床上,准备休息。奔波多日深感疲惫,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
自从他和木南荨来到暮雀门后,就感觉处处透着蹊跷。都说暮雀门轻功举世无双,可从昨天晚上的情况看,的确有些言过其实。那些姑娘的功夫只是一些花架子,如若高手过招便不堪一击,不甚实用。
可是,那日树林之中木屋门外,那几个姑娘的轻功却深不可测,按照穿着来看应该也是暮雀门的人。依照她们的速度,别说是那早已丧命的“蒜头鼻子“了,就是他自己也很难跟上她们的行踪。难不成,是有意将他们引到这里来的?
这不合常理啊!先是抢了欧阳山庄的银子,然后又大大方方的将他们引到暮雀门来。他是不是进入了全套,被人算计了呢?
萧慕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将这件事前前后后,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却依旧理不出头绪。大约过了半柱香后,阵阵困意向他袭来。
就在这半梦半醒,恍恍惚惚之间听到了阵阵的美妙歌声。
他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继续躺在床上任由它如海浪般一波一波地朝自己袭来。
萧慕铖没有动,更不愿发出任何声响。他怕惊动了那姑娘,扰乱了她的心绪,打断了她了歌声。
就这样躺着,不知过了多久萧慕铖在妙颜的歌声中又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
这浓浓的夜色还未消尽,群山之后,天际之外变散发出万道霞光。
新日旧情,人生的常态本就如此。
辰时三刻,暮雀门的门徒齐聚一堂。妙颜按照蒙绕香卡的吩咐,将萧慕铖和木南浔两个人也带到了司雀台。
妙颜心中始终有个疑惑,按照师父的说法她和梧桐苑门主萧炎应该是情投意合,两心相悦的。为什么最终没有走在一起?
如果是因为早已定好的那桩婚事,师傅此刻就应该在大理国相夫教子,也自然不会有现在的暮雀门。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彼此分离,又伤了师父的容貌呢?
因为这一连串的问题萦绕在心头,所以去往暮雀台的这一路上妙颜眉头微蹙,不苟言语,这让跟在她身后的萧慕铖和木南荨既尴尬又紧张。
司雀台之上,暮雀门七大弟子各领一队列立两旁。妙颜将他们二人带到蒙绕香卡面前,说道:“师父,人给您带到了。”随后,妙颜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蒙绕香卡门下共有七大弟子,均是貌美如花、楚楚动人的妙龄少女。
依次为:妙颜、欢然、灵凤、云舞、昔心、玉音和凝素。
这七人各有千秋,妙颜容貌冷艳、性格沉稳;欢然与之相比,有些小家碧玉、性子更为脱跳;灵凤身量娇小,体态轻盈,轻功是这几个人中顶尖的,不过性子却直率,敦厚,平日里说话更是口无遮拦;云舞娇羞,媚态十足,眼波流动随处可见风情;昔心最为英气,面部棱角分明,却心思细腻,善于在复杂的事务中剥丝抽茧;玉音相貌平平,却心思深沉;凝素是几个人中最小的一个,心性单纯,善良胆小,皮如凝脂,肌肤胜雪,犹如雪山之上的冰雕。
此时,这几个姑娘摘去了头上的长纱帷帽。虽然都用一方丝帕遮住半张脸,但如果仔细打量,依旧可以隐约看到她们的长相。
木南荨审视一圈下来,无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自信全无,深受打击。窘迫之下,却涨红了脸。她转头扫了一眼身旁的萧慕铖,发现他盯着这几个姑娘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妙颜身上,眼神直愣愣的发呆。
她羞怒急了,伸手在萧慕铖的腰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萧慕铖看着面前的妙颜,这姑娘看上去清冷,不理俗事,但其实是个心思极重的姑娘。这些日子,每次看见她几乎都是眉头微皱,丝毫看不到轻松之态。或许,这就是身为掌门大弟子的处境,双肩担千斤,总有无数心思压在心头,难以抒怀。
他出神之际突然感觉一阵疼痛感,从腰上传来。萧慕铖回头查看,与木南荨四目相对。之间她双目圆整,隐含怒气地等着自己,面色有些涨红。
萧慕铖随即一愣,想不明白这怒气从何处来。只得无奈的揉了揉腰间,一脸讨好的看着木南荨。
司雀台众人皆看见了他二人的互动,却只有灵凤一个人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说道:“这里是司雀台,不是打情骂俏的地方。死到临头了,却依旧有这闲情逸致。你二人,还不快速速报上名来,为何跟踪大师姐,摸上暮雀门!”
萧慕铖听到灵凤的话后,先是叹了一口气,而后说道:“你这小妮子,个子不高声音却不小!”
“你!”灵凤觉得这人十分讨厌,从未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嘲笑自己。
“我什么我~再说了,是你们大师姐请我上山的!不信,你问问……”说着,萧慕铖朝妙颜的方向扬了扬脸。
灵凤看他这样,恨不得在一巴掌呼他脸上。
“灵凤,退下!”她刚要动手,就听到蒙绕香卡的声音。灵凤无奈,攥着拳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萧慕铖循声望去,他看到此时司雀台说完木亭之中站着两个人。
一个人是寻常夫人的装扮,另一个则是和暮雀门姑娘们的装扮相同,头戴长纱帷帽,身着长袖衫,皆是白色。
蒙绕香卡转过身来仔细的打量亭外的两个人,她忽然就看到了萧慕铖腰间的折扇和玉佩。当年,萧炎的腰间也有这样一枚玉佩。于是,她挥动长袖朝萧慕铖的那枚玉佩而去。长袖轻扫,将玉佩从腰间抽出,飞身而出接住后又转身回到亭内。
一招雀鸟归巢,干净利落,速度极快,让人猝不及防。白色的身影犹如夜空的流星,转瞬即逝;即便是闪电,怕也追不上她。萧慕铖和木南浔两人,目瞪口呆。
蒙绕香卡拎起玉佩,细细的端详。山中秋风撩扯着她的衣袂,衣袂翻飞可人却一动不动。犹如伏凌山之上的一尊神女玉石雕……
“这玉佩之上,是你的名讳?”
萧慕铖上前一步答道:“正是!晚辈梧桐苑,萧慕铖。想必您便是暮雀门的掌门人吧!”他望着蒙绕香卡许久,对方却再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蒙绕香卡看着阳光透过玉佩,映在自己纱帷之上的“炎”字。看着它,就仿佛见到了那久违的故人一般,阵阵酸楚撞在鼻尖上。良久,她又问道:“你父亲,还好吧?!”
“您与父亲,是旧识?”萧慕铖觉得虽然她提及了父亲,却不知是敌是友。于是,疑惑地问道。
蒙绕香卡并未回答,她在心中长叹一声:恍然如梦啊……连他都长这么大了。
她转过头看着面前的萧慕铖,将玉佩死死地攥在手中问道:“是你父亲派你来的?你可知,暮雀门从未出现过男人”
“您这话说的,倒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欧阳山庄的镖银是您派人劫的,我和师妹也是你们掌门大弟子带上来的。现下倒是问起我来了……”萧慕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妙颜和凝素二人,复又说道:“不知她们是奉命行事,还是自作主张呢?”
妙颜听到这话,心中不禁一惊。将他们带上暮雀门,的确是自己自作主张。
但师父不仅没有责罚,还和她说起了旧情往事。这就说明,这件事情师父并没有责怪自己自作主张。可如今有人问起,若深究起来……
妙颜咬了咬牙,双膝跪地付下身子说道:“请师父责罚!”
蒙绕香卡走到亭外,站在妙颜身边扬了扬手说道:“起来吧!你一会将他们二人带下去,送回房间”说罢,边作势要离开。
可是,萧慕铖却不干了。尾随其后,说道:“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玉佩你也没有还给我…”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人就不见了。
木南荨快步朝萧慕铖走去,这块玉佩师哥从小便将它带在身上,又是梧桐苑少门主身份的凭证,可号令整个梧桐苑梧桐苑,绝对不能离身。
可是当她低头查看的时候,那枚玉佩好好的挂在萧慕铖的腰间。木南荨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说道:“师哥,师哥……你自己低头看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慕铖与木南荨四目相对,看到了她眼中震惊和慌乱的神色,一怔。
他低头一瞧,压低了声音说道:“它……什么时候挂回来的?“
木南荨愣愣的摇头,她觉得自己心慌慌的。
以萧慕铖的身手,能在他眼皮子低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物件送回来。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毕竟这和取人首级本就没有区别!萧慕铖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暮雀门并没有取他二人性命的打算。可人家就这么一直拖着,压根不提银子的事儿,这让萧慕铖内心十分焦躁。
这边,妙颜将他们二人送回雀楼后,赶往望雁台去见蒙绕香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