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买房子,这是于休休签过的最繁琐的东西。
那些与医疗有关的文字她并不完全能看明白,手术风险的提示更是看得她心惊胆战。
钟霖在旁边,看着她紧握签字笔,不停颤抖的手。
“休休,你这个样子,有点霍夫人的样子了。”
于休休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朝他挽了挽唇,想笑,没能笑出来。
手术时间安排好了,就在明天上午十点,主刀医生是脑科权威专家,方案是专家组连夜讨论出来的,大家都很有信心,可是于休休看着面前的一张张脸,整个人是麻木的。
她订了明天十一点半的票,从京都飞申城。
次日早上八点。
她收拾好行李,等在病房门口。
钟霖下楼去接吴梁了,事先并不知道她要走,两个人边说话边走过来,看到拎着行李的于休休,都是一怔。
吴梁:“我刚来,你就要走?”
钟霖皱着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个时候,你要离开?”
于休休心脏凉凉的,木木的,脑子也有点迟钝,她在原地走了两步,回头看一眼病房,为自己找了一个不是借口的借口:“我弟弟下午回学校,我必须赶回去。”
吴梁一头雾水的看着她。
于休休低声说:“爸爸妈妈闹离婚,我不在,家就没有了。”
吴梁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钟霖却不能理解,“离婚?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吗?霍先生马上就要推进手术室做手术了,于休休。”
“我知道。”于休休闭了闭眼,“我知道。”
“知道你还要走?”
“……”
就是知道才要走。
她无法守在这里,面对结果。
看着这冰冷的一切,她会疯的,不等霍仲南醒过来,她就会疯掉!
于休休浑身发抖,不可抑止的颤声,“对不起。”
钟霖冷声一笑:“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他。”
于休休耳朵嗡嗡响,好像随时都会垮掉,会昏过去,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游魂般喃喃:“我已经和他说好了。”
“说好了?”钟霖拔高声音,死死盯住她,顿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你指的说好了,是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说的吗?于休休,你连自己都骗?他已经不知道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都不认识你了。”
“——”
于休休的心跳,像是突然停止。
起伏的波浪,变成了一条不变的直线。
他甚至都不认识你了。钟霖哥这个人啊,太懂得怎么伤害她了。
“不认识了更好呀。”于休休看他一眼,丢开行李手柄,“这样我就可以安心的离开了。”
“说得真好!”钟霖气红了眼,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于休休,你就是他的劫难!你知道吗?不!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痛苦,都是你带给他的,你是他解不开的心结,他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拿你怎么办!而这些,原本不该他一个人承受的。他希望你笑,希望你永远那么笑!为了你不痛苦,他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痛苦。为了你的笑,他就要放弃自己!凭什么,凭什么你这么自私?”
“……”
于休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钟霖哥,你在说什么?”
“你管我说什么?我疯了,我气疯了可以吧?”钟霖指着走廊:“你走!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最好永远不要出现!不要让他再看到你,想起你。没有你,他至少能活着,能活得好好的!”
于休休木然地看着他。
“我懂了。”
这时,护士来了。
于休休看了钟霖一眼,跟着她进入病房。
“可以给我五分钟……不,三分钟吗?”
护士没有说什么,朝她点点头,走了。
于休休走到霍仲南的病房前,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今天仍然是个好天气,阳光从窗口照了进来。
霍仲南醒着,不知道听到他们的对话没有,目光淡淡的看着她,很安静,或者说,很冷静。
“你醒了?”于休休努力带着笑。
看他盯着自己不说话,她又勾了勾唇,“为什么这样看我?觉得眼熟么?”
霍仲南皱皱眉,手指动了动,然后,费力地抬起。
于休休心里一阵激动,刚想握住他的手,就见他指向了窗户。
“窗帘拉上。”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的起伏,命令的语气,冷漠得像在吩咐他的下属。于休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保持平静,微笑着告诉他。
“今天太阳很好,透透光,对你身体有好处。”
“我不需要光。”霍仲南看着窗外的阳光。
在闪着金辉的光线里,他的眼亮了一秒,很快,又暗下去,变成清冷的样子,甚至带着厌恶的情绪,不耐地看着她。
“拉上!”
嚯!生着病也这么凶!
于休休想,这就是他在别人面前的样子吗?
以前从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呢。
原来,当她也变成了“别人”的时候,霍仲南如此冷漠,如此陌生。好像从不认识,哪怕近在咫尺,也只是一个路人。一个不值得他多看一眼的路人。
于休休认命地拉上窗帘。
病房里灯光不强,光线瞬间暗淡。
于休休转回头的时候,他已经阖上眼睛,就好像从来没有睁开过……或者已经睡着,又或者,死亡的样子。
“霍仲南,你这个恶魔!”
这一次,于休休叫他的名字。
他身边的人,是不会这么叫他的。
霍仲南果然睁开眼睛,凉凉看着她。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于休休说。
他不说话。
于休休的掌心被自己捏出了汗意。
其实,她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让他认识自己好,还是不认识好。医生说,但凡能加重他情绪的事情,最好都不要提及,因为不知道他的“抑郁点”在哪里。钟霖请吴梁过来,也是为了配合治疗。
可是,于休休控制不住。
“你认识休休吗?于休休。”
“休休……”霍仲南低声说,目光出现刹那迷茫,“我……”
他停顿了许久,摇头。
于休休的心往下一沉,像被千刀万剐般被剖开,尽管她已经知道,在过去的这几天,他时常会忘记,所以才会利用想起来的时候,拼命地跟她发消息,可是第一次面对面看他冷漠的眼,听他说不认识,这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出去。”
霍仲南头痛,紧紧皱着眉,并不想多看她一眼。
“我要休息。”
于休休喉咙像堵了一团棉花。
他已经下了逐客令。
出于了解,她看得出来,这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
是他对陌生人的极限。
于休休整颗心像是碎掉了。
“你别生气,千万不要激动。我……我这就走。”
霍仲南没有睁眼,过滤掉了她的一切。
于休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身走出去的,两只脚如有千斤之重。这一走,还有机会和他说话吗?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告诉他呀。如果可以,她真的想留下来,把一辈子的话一次说尽,不管他听不听,一股脑告诉他,不让他忘了她。
“哥哥……”于休休哽咽一下,突然转身,像是疯了一样奔向病床,奔向那个男人的身边,捧住他的脸,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
她不像在吻一个人。
而是在吻一段过往,一个坚持,一个誓言。
她闭上眼,疯狂地吻,吻到了自己的泪。
霍仲南静默,视线里的女孩儿有些恍惚。
“你为什么哭?”他望定她。
于休休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压抑在心窝里的悲伤,不受控制的宣泄出来,她放声大哭,直到钟霖和吴梁进来,把她扶起。
……
于休休走出医院的大门,把行李箱寄存在花店女孩儿那里,又默默回去,偷偷躲在手术室外的走廊拐角处,眼睁睁看霍仲南被推入手术室,然后,坐在楼梯口,看着安全通道,哭成泪人。
“爸爸。”她上飞机时,给于大壮打电话,“你记得到机场来接我。”
于大壮有些奇怪,“你回来了?不是说阿南做手术吗?你怎么回来了?”
于休休说:“怕我妈和你离婚。”
“你傻啊!”电话里冒出来的声音是苗芮,她气急败坏的训,“你这破小孩,怎么这么傻?我跟你爸两个大活人,能有多大的事儿?你别回来了,去守着他吧啊。”
“不用了。”
于休休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他不需要我了。我让他纠结,没有我,他才能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