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要来了。”
在被公司告知组合近期将会加入一位新成员时,祝涟真如是说道。
除了纪云庭稍微感到庆幸,其他人都和祝涟真一样持有抵触态度,毕竟一首主打歌就三四分钟时间,每个人的镜头分配有限,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人气的竞争压力——这种队内斗争的意识当然很不健康,甚至他们平时会把矛盾毫不掩饰地摆在明面上,公司也有意打造颠覆传统男团的风格,因此这个团体还没出道就饱受外界争议。
“有你这么随随便便就把Center让出去的吗?!你最早入队,凭什么让一个新人抢走机会,你做慈善啊?”祝涟真气急败坏地围着纪云庭转,“是不是他们要求你这样的?”
“没,我自愿,这样很好。”纪云庭泰然自若,“他在镜头前比我更自信,我觉得这个位置要留给最合适的人。”
祝涟真:“你才见了他一次表演而已,别这么果断下结论。”
“你就放心吧。”纪云庭无奈地笑起来,“我都说了我现在很轻松,难道你希望我又有压力吗?”
祝涟真这口气就是出不顺,怎么想都觉得是那个外来者占他们便宜。
新队友来的那天,几位成员都没当回事儿,散漫地在练舞室打牌。裴俏领着那男生进来,叫他们规矩站好,互相自我介绍。祝涟真不耐烦地丢下扑克,站起来往他们眼前晃一晃,故意把字咬得含糊不清:“我叫祝涟真今年十五岁。”
“你好,我比你大两岁。”那高个子男生笑盈盈地看着他,居然听清了他说的话。
祝涟真冷着脸没再搭理人。
其他成员虽没他这么排外,不过也都比较随性,反正队内气氛注定大家成为不了朋友,现在无非多个吵架对手而已。
“付榕人呢?”裴俏问。
纪云庭:“他说今天心情不好,想睡觉。”
裴俏皱眉欲言又止,撇撇嘴,意思是“算了”。她转脸又慈眉善目地拍拍新成员肩膀,道:“谈情,以后跟随队长安排就行,其他人的话你可以不听。”
“凭什么呀?我们入团都比他早,难道不能指挥他了?”祝涟真微微睁大眼。
裴俏嘴角又垮下去,不等她发话,谈情先欣然接受祝涟真的想法:“我在表演方面确实经验很少,大家都是我的学习对象,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还麻烦各位多多指导。”
裴俏满意地笑了,“你谦虚了,你天赋挺不错的,不比他们差。”
祝涟真最见不得自己人胳膊肘往外拐,纪云庭是这样,裴俏看起来好像也特别喜欢这个新人,她跟自己说话从来没这么温声细语过。
之后裴俏又和纪云庭单独交代了些什么,谈情归入队伍跟着舞蹈老师学动作,祝涟真待在旁边细致地观察这个人,就像动物敌视着入侵自己地盘的新物种。对方的视线偶尔也落在他身上,正大光明地直视过来,祝涟真却想躲避这种眼神。
等上午的训练结束了,几个人才算是开始正式交流。
Koty对谈情的好奇心最重,打听兴趣爱好家庭背景,祝涟真表面依然不屑一顾,实际早侧着耳朵偷听,不过谈情几乎什么都没透露,只说是因为觉得当偶像适合自己,所以就来公司面试,没想到幸运地通过了选拔。
“那你运气可真好啊!”祝涟真冷不丁接话。
谈情望向他,“嗯,也没想到能和你成为队友。”
祝涟真停住喝水的动作,狐疑地打量谈情。对方马上解释:“我有看过你在街舞团的演出,不止一次,印象很深。”
“哦。”祝涟真没什么特别反应,“那都是去年的事了。”
“可我一直记得你。”谈情说,“你跟我说过话。”
“哦。”祝涟真一脸乏味。
谈情不再试图勾起祝涟真的记忆,因为他知道,都过去这么久了,祝涟真恐怕是真的对他毫无印象。
祝涟真站起身,走近他,“裴姐说你天赋好,你能证明吗?”
“跟你们比起来,我只是普通人。”谈情低下头看他。
“你最好是。”祝涟真戏谑地扯起嘴角,“这样吧,我教你跳一段怎么样?免得裴姐以为我欺负新人。”
“那辛苦你了,谢谢。”
“但你必须在今天学会,一个动作都不能错地跳完,敢答应我吗?”
其他人的目光投向这边,明知祝涟真存心挑事儿,却也没有阻拦意思,饶有兴致地看起热闹。谈情瞄了一眼队长,见他也无动于衷,便笑着接受祝涟真的提议:“好,我会尽最大努力完成你要求的。”
祝涟真从包里掏出一台iPad给他,“里面有我录过的视频,你跟着学吧。”
Koty大笑起来,“太过分了你,都不亲自教人家的哦?”
祝涟真扬扬下巴,“我又不知道他什么水平,万一跟你一样四肢不协调,我岂不是白费力气?”
谈情没有任何意见,一个人安静地看视频扒动作学习,纪云庭中午提醒他去吃饭,谈情笑着摇摇头说自己不饿。很快,练舞室只剩他一人。
半晌,楼道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音,谈情抬头看门口,裴俏进来诧异地问:“你怎么没跟他们去食堂?”
“我有点怕生……今天还不太想和大家一起。”谈情缓慢地眨眨眼,“没事的裴姐,我如果饿了会去买东西吃。”
裴俏明白他应该是怕气氛尴尬,青春期的男孩子融入新集体需要一点时间,“行,我知道你性格比较独立,那我就不多干涉了。”
“谢谢。”
裴俏没有走,继续瞧谈情的状态,“任何方面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你现在已经是预备出道的队员了,跟普通练习生不一样,你每月都能提前拿工资。”
这周选定入队的新成员后,裴俏很意外是谈情,她记得去年邀请这男孩时都被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没想到上个月过完年就主动来参加甄选会。公司已经调查了他的情况,单亲家庭,母亲得了喉癌去世,父亲户口不在容港,暂时身份不详,看起来经济上应该有点难处。不过由于是高中生,开销不多,即使不动母亲留下的遗产,只靠低保应该也能维持正常生活。
“你还打算念书吗?”裴俏问,她觉得谈情之所以改变注意选择出道,八成是为了经济保障,“你放心,公司不会要求艺人放弃学业,你要是想一边练舞一边补课,我会给你找最好的老师单独教,或者先休学一两年,等事业稳定了再……”
“没关系,我已经学完了高三的课程。”谈情冲她笑了笑,“这半年来我基本只在学习,虽然水平有限,但中等题型还是挺熟练的,而且我准备艺考,分数要求没那么高。”
裴俏觉得这男生跟去年见到的样子截然不同,之前礼貌又淡漠,如今温和却古怪,怕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裴俏说:“别压力太大,如果跟不上他们几个的节奏,可以延期出道,正好我们也想让祝涟真先初中毕业……我再多问一句吧,你为什么今年又对演艺圈感兴趣了呢?”
谈情暂时关掉视频,凝视着地板,缓缓回答:“我妈妈有个未完成的心愿,如果我不替她达成,她每晚都会梦里来找我。”
他的说法令裴俏背后一冷。
可紧接着,谈情又露出和煦的笑意:“虽然偶尔见见她是挺好的,但可能我心里一直被这件事困扰吧,所以还是想找个稳妥的解决方式。”
裴俏不再多问,只说:“你想清楚,演艺圈你踏进来后,再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谈情当然什么都想清楚了。
他知道母亲是带着遗憾走的,她留下的所有不甘和失望都深深地在每个夜晚将他笼罩,或许那是他身为儿子的愧疚感,尽管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必要自责。但是,只有真正替她达成梦想,他才能如释重负,否则每次去她遗像前说话,他都感觉那双灰白的眼睛从另一个世界审视着他。
当提交了练习生报名后,谈情真的有点轻松了,现在顺利入队,他也不怕气氛尴尬。当然祝涟真对他的排斥还是有一丝明显,谈情不介意,他看得出祝涟真在团队里并非精神领袖的地位,暂时没必要刻意接近。
准确地说他没发现这个团体里的核心到底是谁,每个人都带有天然的强势气场。纪云庭虽为队长,但看眼色的能力一般,就像是那种被迫选中的班委,履行责任当然也有些被动;范歌戎话很少,眼神里对其他人会透出鄙夷嫌弃;至于Koty,自来熟好相处,可以先和他试着交流。
谈情迅速在大脑里列出每位队友的优先级,Koty应该摆在第一个,可出于兴趣,谈情更想试试将年纪最小的祝涟真作为切入点,先减少他对自己的敌视,以免日后起冲突。
……
谈情最终没能成功跳完祝涟真要求的舞蹈,不过已学会的部分还算动作标准,看得出下了功夫。
祝涟真神清气爽,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教导这位资历尚浅的“后辈”——尽管因身高差距,他全程都得仰着头看谈情。他说什么谈情就认可什么,还时不时称赞一番,这种态度祝涟真很受用,之后暂且不刁难使坏了。
晚上的练舞时间比较自由,谈情借口体力跟不上,想先在旁边观看他们练习,借此机会了解每个人的水平。结果那几人根本没老实跳舞的意思,又围在一起打起牌来,还邀请他加入。
牌品即人品,倒也可以试探出他们的性格……谈情没多想,在祝涟真旁边坐下。
团内打牌是不敢赌钱的,被逮到会被严惩,所以他们的规矩就是“谁输牌就要被其他人轮流弹额头”,听起来挺轻松娱乐化。
平时他们喜欢玩炸金花或者五十K,这次就当照顾新人,换了更简单的憋七。谈情打牌时注意力集中,又懂察言观色,胜率向来蛮不错,但今天第一次跟他们玩,他觉得还是示弱更好。
玩到第二轮时,几人出现了分歧。原因是范歌戎在桌上扣了一张牌,祝涟真对此大惑不解,结果其他人理所应当地说:“没牌出就是得扣一张啊,不然憋七玩什么?”
祝涟真惊愕:“为什么要扣牌,我在上海玩的从来不扣!”
“入乡随俗,容港就是要扣牌的。”纪云庭轻描淡写。
祝涟真不乐意了,他觉得这是一种强烈的文化冲击,不能简简单单迁就他们,于是开始掰扯起不扣牌玩法的乐趣,导致牌局被迫暂停。范歌戎嗤笑着让他闭嘴,道:“你那种野路子玩法自娱自乐就罢了,还好意思强迫别人接受,这种行为跟传销、□□有什么区别?上网去查查真正的规则……哦我忘了,你上网只会玩愤怒的小鸟,恐怕连Google都不会拼吧。”
祝涟真瞬间被他的冷嘲热讽惹恼了,嘴里蹦出一串方言口音的脏话,并强调:“愤怒的小鸟是单机游戏!”
“你现在就是一只愤怒的小鸟。”范歌戎气定神闲地说。Koty突然笑得前仰后合:“不,他是捣蛋猪!”
眼看着祝涟真准备丢下牌冲上去,纪云庭熟练地把他拦住,“好好好,下把咱们玩不扣牌的。”
祝涟真:“下下把也玩。”
“行。”纪云庭妥协,“其他人有意见吗?”
范歌戎还是冷笑,祝涟真看到后马上改变主意:“不,就玩扣牌的,我玩死你们!”
这几分钟的工夫,谈情都把手里的牌面背下来了。游戏继续,他基本不拖时间思考,降低自己在牌局中的存在感,以便观察其他人的神态反应。
然而任一花色还没集齐,情况又出现不对劲儿——范歌戎发现Koty扣的牌少了一张,Koty说他污蔑,其他人也没记住扣牌数量的细节,于是争吵了一番最后不了了之。
谈情是很清楚真相的,由于他不在乎输赢,更多时间都用来看其他人,Koty偷拿走一张作弊当然及时发现。这件事能在几轮后被范歌戎拆穿,意味着这个人观察能力和记忆力都不错,并对其他队友保持怀疑,再结合他刚才对祝涟真的态度也不像开玩笑,谈情猜测范歌戎是队内最不合群的那个。
游戏进入尾声,最不熟悉扣牌规则的祝涟真果然成为了最大输家。他不情愿地撩起额前的头发,闭着眼让他们弹。谈情离他最近,在队友们的怂恿下成为了第一个施行惩罚的人。
谈情手掌力气算大,于是故意减小了幅度,手指轻轻撞一下祝涟真脑门儿,声音几乎听不见。然而祝涟真忽然睁开眼,质问他:“你什么意思,让着我?”
“……”
“觉得我怕疼还是怎么样?看不起谁呢?”祝涟真毫不领情,“用力,我要是叫出来一声就还让你继续。”
既然都这样要求了,谈情恭敬不如从命,这次直接照着祝涟真额头正中央弹了下去。祝涟真刚才威风逞得有模有样,结果遭了这么一击,条件反射地“啊”出声。
Koty马上起哄:“谈情继续继续!”
谈情没这个打算,说:“可以留着下次再弹吗?”
祝涟真捂着额头望他一眼,明白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闷哼一声表示同意。
轮到Koty上手时,他特意用左手往后掰右手中指的方式增加力道,祝涟真知道自己绝对要遭受致命一击,难得畏怯地闭上双眼。可他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只听Koty惨叫一声,痛苦地握着手指倒在地上,“啊——!要撅断了撅断了!”
“哈哈哈哈哈哈活该!”祝涟真幸灾乐祸,还记恨着Koty刚才笑自己是愤怒的小鸟,“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你就是绿猪头!”
“……”气氛乱作一团,谈情不知如何是好。
看其他人也没有关心Koty的意思,他明白过来这大概就是队内生态。“牌品即人品”当然也形同虚设了,显而易见,这几人都不算他理解的善类。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帮Koty看一下伤势时,背后响起一道清晰又懒散的声音:“新来的?”
谈情回头看去,不知对方是男是女,头发长度似乎齐肩,所以简单挽了起来。那人没自我介绍,只轻蔑地扫了谈情两眼,然后扯起嘴角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欢迎加入。”
谈情隐约意识到自己来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