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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怪异感就是文章行云流畅, 热血激昂, 震撼人心, 然而心里就是觉得有问题, 谭振兴文章说乞丐行乞为图温饱,不应挑三拣四眼高手低,认清身份,做符合身份的事儿, 引申到百姓商人官员身上,就是在其位谋其职,做好自己分内事怎么还会有世态炎凉世风日下的说法呢?

文章最后的反问很是引人沉思。

好文是好文,谭生隐反复看了两遍都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看向谭振学,谭振学蹙着眉, 神色凝重, 张嘴小声读了几行, 半晌, 问谭振兴, “大哥,若人人都各司其职做好分内事, 那谁施舍乞丐呢?”

谭生隐如醍醐灌顶, 是了, 谭振兴说街边乞丐不该有挑剔之心,以蜜蜂采花蜜为喻,蜜蜂不会挑剔花的颜色不好看, 花园太远,它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有花就有蜜蜂......比喻浅显贴切,生动有趣,连他都拍手叫绝,但谭振学一针见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唯有广施仁德方能营造安稳盛世。

“振学哥说得对。”

谭振兴:“......”父亲都说好,谭振学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他翻了个白眼,不甚在意道,“策论能自圆其说不违背本心就行,用不着上纲上线罢。”

写文时候的心境他已经忘了,但他写完后有检查,不得不说,他自己也很满意。

“大哥说的是。”谭振学中肯道,“大哥的文章又进步不少。”

谭振兴得意的挑眉,问谭盛礼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精益求精,来年会试就更有希望些,谭盛礼又看了遍,指出几个他认为换词后更妥的地方,谭振兴专心修改,坐姿端正,比任何时候都认真,谭盛礼又去说谭振学和谭生隐的文章,两人的文章没有大的毛病,不过各有所擅长,宗亲家族类的文章谭振学更出彩,而为官之道类的文章谭生隐更胜,针对两人的风格,谭盛礼点评了几句。

然后,他们发现即使不看名字也能从文章看出谁写的,以前要看完全篇,慢慢的只看开头就看得出文章属谁。

他们以为是朝夕相处的缘故,不曾放在心上,照样上午去码头扛麻袋,下午在屋里读书学习,倒是绵州几位举人无意看到他们的文章后惊讶于他们的进步,问谭盛礼是不是又教了什么,和绵州乡试的文章比,他们现在写的文章进步太大了,而且个人风格更重。

让人看完记忆犹新。

“父亲已经不再教怎么写文章了。”谭振学如实回答,“只纠正少数不够准确的词或字。”

到京城后,谭盛礼不再教他们怎么开篇立意,怎么把握文章尺度,只看文章的词和句。

“这样啊。”几个举人略有些失望,他们知道谭盛礼学问高深,私底下遇到问题都会去请教,可看了他们谭振学他们的文章后,发现自己那点收获远远不够,尤其在文章方面,虽有进步,但不足之处也有,不像谭振学他们的文章,通篇读下来浑然天成,华美精妙。

“是。”谭振学回答。

几人惋惜,尤其是方举人,他拿着谭振学的文章爱不释手,连此行目的都忘了,他们是来问谭盛礼是否参加明日文会,前两日,大学又来了人,掌柜安排其住进五楼,众所周知,五楼的读书人学问是最高的,即使有个别滥竽充数,学问也在他们之上,鲁州师承圣人,遍地读书人,江南气候宜人,更是养出大批文人墨客,许是为了恭迎他们,大学包了艘画舫,明日办文会,他们都收到了帖子,据说到时候会有两榜进士参加。

看了谭振学他们的文章,几人久久不能平静,良久,还是体型微胖的李举人先回过神来,说起明日的事儿。

他知道谭家人行事低调,不怎么主动和其他读书人来往,便是后院女眷都深居简出,极少和人打交道。

“咱们绵州少有人在文会上崭露头角,你们能去的话我们心里踏实不少。”绵州偏僻,读书人凋零,据说每次大学办文会诗会,绵州读书人表现都在倒数,谭盛礼能去,必然能改变绵州在众读书人心里的印象。

谭振学有看到送来的帖子,只是谭盛礼不在,他做不了主,眼神询问谭振兴,父亲不在,长兄如父,谭振兴拱手,“等父亲回来问问他罢。”

方举人拿着谭振学的文章反复诵读,求知若渴,热泪盈眶,哽咽道,“振学公子,我能把这篇文章拿回房间里读吗?里边提到几位古人,我想翻翻书籍...”

“好。”

离去时,方举人步伐急躁,仓促的说了两句就拿着文章噔噔噔下了楼,其他举人笑他,“振学公子的文章虽沉博绝丽,你也犯不着这般急躁罢。”

将此事当做个笑话不曾放在心上,直到文会上进士称方举人的文章文辞精妙意境深远,传到他们手里,内容让他们恍惚想起谭振学的那篇文章,几人神色都有些微妙,得亏今日谭家人没来,要不然谭振学看到这篇文章不知做何感想。

文会人多,不多时方举人的文章就传开,清音幽韵妙笔生花,少有读书人能将文章写得细腻又不失大气,得知方举人是绵州乡试第五名,进士离去时叮嘱他戒骄戒躁静心读书,来年会有好事发生,最后句话虽隐晦,但在场的都是考生,太懂这话的含义了,于他们而言,没有比高中更好的事了。

故而,不少人向方举人贺喜热络的攀关系,仿佛方举人不是举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状元郎了,高雅的文会到后来变成了趋炎附势的场所,其他人不觉得有什么,绵州其他几个举人隐隐觉得熟悉,这不就是绵州过去的文会吗?明明是探讨学问交流读书心得的地方,结果就成了巴结讨好人的场所......

方举人被众多人簇拥其中,意气风发,他们思来想去,到底没有上前说场面话,而是找了借口先行离去,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方举人此举,有失读书人的身份,虽能挣得短暂名声,他日被正主戳穿,名声尽毁,回大学的路上,有举人问,“要不要和振学公子说?”

方举人虽是绵州人,却不是绵州城里的,许是不知谭家人在绵州的威望,此事传回绵州,读书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其淹死。

几人正琢磨着,身后突然有人叫他们,“李兄,蒋兄,等等在下。”

是方举人,几人面面相觑,眉头皱了起来,他不享受众人的恭维,追他们作甚,想到某种可能,几人脸色有些不好看,都猜方举人是让他们为其保密的,可读书人间哪有什么秘密,方举人太异想天开了,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告诉谭家人的。

“诸位可是认为方某借振学公子的文章扬名?”方举人堂堂正正的问出这话来。

几人沉吟不答,方举人拱手,眉间全然没有得进士夸奖后的喜色,“方某确想扬名,不是为自己,而是想为咱绵州读书人扬名。”他抬头,看向岿然屹立于楼前的石碑,声音微哽,“希望有天,绵州人进京能住进高楼。”

读书人总说以才学论高低,殊不知才学是以州府来论的,江南和鲁州才子多,到京后备受瞩目,他们群而结党,瞧不起其他州府的读书人,往年就算了,如今绵州有帝师后人,德才兼备,绵州读书人的地位应该崇高些了。

他脸上露出向往之色,其他人不吭声了,他们人里,有来过京城的人,太懂方举人话里的含义了,不是想住高处满足自己的虚荣,而是想让自己在其他人面前不显得那般自卑,蒋举人叹气,“可你也不该...”

谭家人低调,忧学不忧名,方举人这种做法恕他不能苟同,“谭老爷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如果和他道明原委,他会考虑的。”

蒋举人是绵州城里人,领略过谭盛礼的感染力,哪怕天子脚下,谭老爷对读书人来说并不陌生,绵州平安街名声渐显,京城有平安街读书人的文章诗词卖,方举人好好和谭盛礼说,谭盛礼会理解的,不问自取,和偷无异。

转而想到方举人是想给绵州读书人争口气,他们也不好过多指责,谁不想在其他州府的读书人面前扬眉吐气呢?

“诸位可能随我去向振学公子负荆请罪?”方举人再次拱手,“方某感激不尽。”

谭振兴他们扛完麻袋回来,就见屋里坐着好几个人,他们纳闷,今天有文会,照理说这会楼里没人才是,三人拱手见礼,担心影响他们说话,欲去隔壁,谁知被人叫住,“振学公子,方某此番是来向你赔罪的。”

谭盛礼坐在上首,手里拿着份不知谁写的文章,看得认真,谭振学看他眼,转向方举人,拱手,“不知所谓何事?”

方举人没有隐瞒,将拿其文章给进士看的事儿说了,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方某未署名,文章被认成方某的了。”好文章在读书人间流传得很快,恐怕这会已经传遍了,方举人低头,“方某虚荣,自知做错了事,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说到‘打’字,谭振兴偏头看向里屋木床边悬挂的木棍,方举人确实该打,谭振学不忍心的话他愿意代劳。

读书人的文章何其重要,在绵州时,谭盛礼叮嘱他们在酒楼记录读书人的文章诗句前要经过人家同意,在他们允许的情况下署上姓名,他日科举高中,入仕为官有所建树,那些文章和诗词都会成为他们考古的旧作,很有意义。

方举人拿了谭振学的文章署自己的名,和偷人家文章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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