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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是商籍, 处心积虑地想攀关系无非是想找个靠山, 唐恒虽是唐家人, 但自幼仇恨他们, 恨不得他们死绝,真要把唐恒接回唐家,家宅恐怕难以安宁。

郑鹭娘就不同了,她是女子, 女子本弱,寡妇尤甚,郑鹭娘这些年没少被人非议,有人传她与很多人眉来眼去不清不楚, 邻里就没有妇人不讨厌她的,同意这样的人进府, 不止会让她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而且能牵制住唐恒, 但凡郑鹭娘在, 唐恒就不敢来唐家嚣张。

生恩不及养恩大, 唐恒毕竟是郑鹭娘带大的。

偏偏遇到唐恒那个油盐不进的横生出枝节来,唐老夫人不喜道, “此乃我唐家家事, 谭老爷便是帝师转世也不能过问咱们家事吧?”

说到最后, 她自己不确定了。

帝师啊,那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么就不是唐家亲戚呢?

“祖母, 他不是咱能惹的,没听他说去衙门说吗?这位谭老爷做事雷厉风行,亲儿子都能亲手送进监牢,何况是咱们了。”唐复不明白唐老夫人心里打什么主意,在他看来,父亲使的手段上不了台面,真闹到官府,保不齐被安个逼良为娼的罪名,那可是重罪,花多少钱都把人赎不出来。

而且官府看在谭家的份儿上会不会报复他们都不好说,唐老夫人想想也是,别引狼入室害了儿子,她不敢再提郑鹭娘的事儿,而唐老爷和几个儿子,更是满目惊惧的去客栈见谭盛礼,担心谭家觊觎他们家产,硬是买了身旧衣衫穿着。

他们去客栈找谭盛礼时,唐恒正跪在桌边求谭盛礼。

唐家人欺人太甚,郑鹭娘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唐恒担心她有个好歹,“表舅,我不要谭家家产了。”他表情凝重,“我能否求表舅一件事。”

黔州民风保守,女人只能依附男人过活,郑鹭娘带着他受了很多冷眼嘲讽,他以为郑鹭娘不会将此放在心上,直至刚才郑鹭娘告诉他离开黔州回夫家,郑鹭娘是嫁过人的,成亲不到半年丈夫就死了,夫家人嫌她晦气要将她嫁到很远的地方去,姐妹情深,他母亲想法子将人接到家里来。

然后家里出了变故,就剩下他们两人,郑鹭娘在母亲坟前发誓要把他抚养成人,这些年任劳任怨地照顾他,不是没有男子上门求娶,郑鹭娘都没答应,还说有他就够了。

他心里一直都这么以为的,打心里将其认作自己亲娘。

没想到郑鹭娘会想离开。

黔州的宅子已经卖了,他们没有落脚的地,郑鹭娘在黔州靠什么过活?而且唐家那群人不要脸,他不在,只会不断地找茬...

“表舅,我只求你一件事...”唐恒仰起头,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你...能否娶我四姨,你放心,我们发誓不夺谭家家产。”

人们说他四姨命苦,男人死了,好不容易捡个儿子养老送终,可儿子攀上高枝了,可怜她人老珠黄无依无靠,还说他四姨那些年就该再嫁的,否则早有自己的子孙能安享晚年了,类似的话唐恒以前就听过不少,但从没像现如今难受。

明明他读了书识了字,将来会有大笔的家产,人们为何笃定四姨跟着他会过得不好。

唐恒想不明白。

谭盛礼垂眸,扫过脸颊淤青的唐恒,他驼着背,神色沮丧又满含希冀,“你四姨呢?”

“在房里,要不是大表姐听到她屋里有动静,没准她就背着包袱偷偷走了。”明明说好相依为命的,郑鹭娘却要离开了,谭盛礼看了眼桌上的书,“先起来吧,我去看看她。”

恶语伤人六月寒,世人眼里,郑鹭娘守着外甥不嫁是不被理解的,如今看唐恒改邪归正,不乏眼红羡慕者乱说,就像赵铁生考中秀才后不也是这样的情形吗?

谭盛礼刚敲响郑鹭娘的房门,唐家人就到了,所谓男女有别,他们看谭盛礼堂而皇之的随郑鹭娘进屋,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底愈发害怕。

原来,谭老爷中意郑鹭娘!

几人面色惨白,缩着脖子,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准备等谭盛礼忙完正事再说。

谭盛礼隐隐明白郑鹭娘心里想什么,郑鹭娘不惧流言蜚语也要独自抚养唐恒,她做什么都是为唐恒好,唐恒以前混,做事不着边际,如今读了点书,郑鹭娘就担心自己是否拖累他了,女子柔弱,但为了家人什么都能牺牲,唐恒祖母是,谭佩玉是,郑鹭娘也是。

“恒儿很担心你,他满身恶习但真心想孝顺你给你养老。”

郑鹭娘背着身整理包袱里的衣衫,语气听不出异样,“我知道,只是我有手有脚的,哪儿用得着他给我养老。”

“他说你同意了的。”

郑鹭娘顿住,又说,“那时他年纪小,我自是顺着他说,我夫家在黔州东边小镇,离得不远,他要是想我了随时来便是。”她公公早些年就过世了,就婆婆还在,饮食起居需要人照顾,妯娌来信问过她,若想回去回去便是,但要照顾婆婆。

她觉得不难。

“你知道他不喜欢黔州。”以唐恒的性子,往后回来的次数恐怕不会多。

郑鹭娘沉默了。

“你是不是害怕拖累恒儿?”谭盛礼又问。

“不是。”郑鹭娘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

谭盛礼叹气,“果然如此。”

郑鹭娘皱眉,放下衣衫,回眸看了谭盛礼一眼,忽然问,“谭老爷以为我错了吗?”她名声不好,跟着唐恒不是拖累是什么,唐恒性格急躁,与其让他因为自己和人打架斗殴,还不如她离远些,左右没多少年头好活了,不给唐恒添乱不是更好吗?

谭盛礼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以为的成全,会让他这辈子内心都不得平静。”

他语气平静如常,却让郑鹭娘想到了唐恒祖母,那个为了娘家人毅然决然自杀而亡的人,谭盛礼的意思是她的做法犹如恒儿祖母吧,人死了,留给娘家人却是还不尽的恩情,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顾及唐恒性子,又忍住了。

有些事情,她认为里做应当,可在唐恒心里不见得那样吧。

“跟着恒儿吧,让他陪着你。”

郑鹭娘哑然,“我...”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人总要往前看,否则受折磨的还是自己。”谭盛礼说,“至于外边闲言碎语,哪天转了风向也不见得。”

世道待女子严苛,认为女子不嫁有罪,和离被休有罪,死了丈夫有罪,生不出儿子...认真想想,她们罪在哪儿,嫁不嫁人是自己选择,和离被休是逼于无奈,做寡妇更不是她们所愿,但人们就是认定她们有罪,连她们自己都是这么认定的。

他进宫递辞呈时,皇上问他,“祭酒,朝廷安顿乞丐帮扶弱小是由读书人起的头,你说各州各府的读书人都能心怀苍生为民做事这天下会如何?”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幼有所养,老有所依,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无为而治也!”

世道会变得很好,但他觉得还能更好。

谭盛礼没说唐恒所求之事,他无心男女情爱,郑鹭娘真要注重那些,他给她一个名分又何妨,“我娶你如何?”

若是能让她过得好点,不碍事的。

郑鹭娘愣住,沉默半晌,低低道,“我...你与恒儿说我不走了,守着他娶亲生子。”人贵有自知之明,她明白谭盛礼娶她不过希望她不去计较外人闲话,郑鹭娘哪能给他添麻烦。

“我和他说。”

而他求娶之事,郑鹭娘没应,谭盛礼也没再问。

他们是两日后离开的黔州,清晨早早就退房离开,没有惊动太多人,倒是在两州交界的小镇看到很多乞丐站在街头等候他们,“谭老爷,以后咱们都能去岭南吗?”

听说那是天下乞丐的家,去了那,他们就能摆脱颠沛流离的生活,踏踏实实以种地为生。

“除了岭南,你们还有可去的地儿。”

“真的吗?”乞丐们惊呼,“有饭吃有衣穿?后人能考读书考科举?”

谭盛礼:“对。”

“那是哪儿?”

“朝廷会安排的,相信等不了多久各州官府会通知你们。”

京城周边的县城已经紧锣密鼓的宣扬了,最迟这个月朝廷就会来消息,谭盛礼让他们配合官府做事,千万别做犯法的事儿,乞丐们点头如捣蒜,马车停靠在路边,乞丐们站在几步远外,扯着嗓门问问题,谭盛礼有问必答,待了两个多时辰才重新动身。

急着回去主持谭振学婚事,路上他们没有多做停留,唐恒倒老实,但凡有空闲就和乞儿去砍柴,卖柴的钱会给如兰买零嘴,等到京城,如兰和唐恒关系亲近很多。

这可把谭振兴嫉妒坏了,眼睛没少向唐恒射刀子,唐恒也不怕他,有空就带如兰就街上转,想到自己与秀才的恩怨,他特意去岔口找人,借钱不还有违人德,想亲自赔罪道歉,谁知那儿的人告诉他秀才走了,说是要去北边转转。

唐恒回去和谭盛礼说起此事极力撇清自己关系,那天后他就没见过秀才,秀才离开京城和他没关系。

“那人洒脱随性不受拘束,只怕早想离开京城了。”

谭盛礼无意和薛葵阳提起,薛葵阳觉得遗憾,“这辈子若有机会和他秉烛夜谈该是何等畅快之事啊。”

芸芸众生,人各有志,薛葵阳忍不住期待这次游历的事情了,在谭盛礼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做了很多规划,谭盛礼要他收着慢慢研究。

谭振学的亲事没有大办,请的是平日走得近的人,还有街坊邻里,廖谦兄妹几人守孝,只廖谦送了礼来,礼是交到谭振兴手里的,“孝期不便入门,还望大公子见谅。”

“哪儿的话。”谭振兴暗暗打量着廖谦,五官清俊,气质脱俗,犹记得前些日子楚学士暗暗探他口风打听谭佩珠有没有许配人家,楚家门第清廉,若是以前,谭振兴会欣喜若狂,但听谭振业说了楚家的那些事儿后就不太看得起楚家,杨严谨他倒是喜欢,人聪明也上进,就是他老子不行,户部尚书,精于算计,小妹嫁进那样的人家会很辛苦。

猛地看到廖谦,谭振兴看妹婿的心思就来了。

但守孝不能谈亲事是风俗,谭振兴可不敢将廖谦逼成不孝子,挤了挤眼睛,“廖公子啊,我有件事想问你,等你出孝期了能否先来找我啊。”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看上的人不能跑了。

廖谦拱手,“是。”正好那时候他也有事想问问谭振兴,再好不过了。

谭振兴以为彼此心照不宣达成共识,转身回去了,遇到谭振业,还偷偷嘀咕了两句,“三弟,你觉得廖家如何?”

“不好。”谭振业说,“杨家更好。”

廖谦是长子,要照顾底下弟弟妹妹,而且看其志向,不像会在京城久待的人,他可不希望谭佩珠守活寡,“杨严谨品行更好,而且我打听过了,杨严谨还没说亲,大哥,你要知道,以小妹的聪慧,即便在后宫都能活得风生水起,何况是杨家呢?”

谭振兴不就怕杨尚书是户部尚书太过精明给谭佩珠使绊子吗,他也不想想,哪有公公给儿媳妇使绊子的,谭振兴想多了。

“那廖谦那边怎么办?”

“大哥承诺他了吗?”

谭振兴摇头,他又不傻,关乎谭佩珠婚事,他哪做得了主啊,谭振业说,“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怕的。”

“父亲那边...”谭盛礼在准备谭生隐下聘的事了。

谭振业道,“父亲离京在即,小妹的亲事就由大哥来办吧。”

“我?”谭振兴心生怀疑,“我行吗?”

“最近这些事大哥不就办得很好?”谭振业拍拍他的肩,“别怕,还有我呢。”

谭振业说的事情是翰林院同僚送他妾室的事儿,明目张胆的约他出去就往他怀里塞人,吓得谭振兴身形僵硬,反应过来不惜与他们翻脸,他和汪氏相识于微,汪氏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他跟其他人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啊,何况谭家没有纳妾的习俗,他是兄长,开了这个先例无异于给弟弟做不好的示范,这种事他不能做。

想到此,谭振兴自信油然而生,“好。”

等谭生隐的亲事尘埃落定谭盛礼就动身启程了,离开前他进宫见了面皇上,本来要先送谭佩玉她们回绵州的,逢冉诚要回绵州把妻儿接来,郑鹭娘想去绵州,她们结伴回绵州,谭盛礼则和薛葵阳往北去了,北边是游牧民族,民风未开化,在那里,谭盛礼他们遇到了那个秀才。

“谭老爷,你不会又是来找住的帐子吧,巧了,我带你们去?”

谭盛礼笑着答应,自此,身边又多了一个人,就在他们离开京城不久,皇上下令在京城往西南的州府县城大兴私塾,束脩根据各地物价来划分,镇最低,县城次之,府郡稍高,但比起现有私塾束脩低得多,普通人家欢呼不已,联想谭老爷不久前来过,百姓们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朝廷办私塾,现有的私塾就空置了,出于对私塾夫子的尊敬,朝廷花钱将私塾买下,而夫子若是愿意,可以进朝廷办的私塾教书,也算为朝廷办事了。

消息传开,举国沸腾。

等谭盛礼和薛葵阳他们离开北边南下,府郡的私塾办得绘声绘色,田野里少有几岁孩童没入学的,他回了惠明村,途中碰到了望父归客栈回来的老人,他佝偻着背,修缮院子周围的篱笆,旁边是撒种子的妇人,还有捧着书大声读的孩子,他没有停下来打招呼,马车驶过时,隐隐听到孩子的声音,“娘,我刚刚好像看到谭老爷了。”

妇人抬头,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笑着说,“可能吧。”

谭家祖籍在安乐镇,没准是他回来也说不准。

惠明村和以前没什么变化,真要说有,就是山脚的学堂,书声琅琅,洪亮有声,半山腰掩映在树木中的宅子旧了些,薛葵阳没来过惠明村,见此山清水秀,喜欢不已,“难怪谭老爷愿长住此地不肯入仕,此乃人间仙境也。”

谭盛礼笑笑,“走吧,引荐赵兄给你认识。”

赵铁生考中秀才后,在十里八村很有声望,本以为考上秀才能改善家里条件,但赵家仍不算富裕,赵铁生收的束脩不多,胜在学生多才不至于往里赔钱,共有四间学堂,学生们双手搭在桌上,脊背笔直,整齐的读着书,在他们面前的讲台旁,竖着两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

赵铁生拿着戒尺,沿着书桌转了,余光瞥到窗外的人,刚开始没往心里去,直至扫到谭盛礼脸庞,手里的书差点滑在地上,学生们困惑的抬头,就看平日严苛的夫子红了眼眶,嘴唇颤抖着,“谭...谭老爷...”

谭盛礼回村是大事,不多时,村里的百姓们都来了,马车进村时他们以为是东家来检查田地的情况,谭盛礼当年把田地卖了后,人家看在谭盛礼的份上对他们颇为照顾,年年都会来此查看询问情况。

“谭老爷,真的是你呢,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真的能见到你。”

赵铁生丢了戒尺,激动地握住谭盛礼的手,这些年来,谭盛礼每年都会给村里送书,学堂的书已经很多了,赵铁生指着书架给谭盛礼看,“孩子们很珍惜。”

人多,赵铁生只来得及说几句话,剩下的就被其他人抢去了,谭辰风还是村长,唤长子去请杀猪匠来杀猪款待他们,谭盛礼好笑,“哪儿用得着铺张,随意吃点就行。”

这天,他们像在北边时赏月把酒言欢,薛葵阳兴起,做了两首诗给村里人,谭辰风说要请人去村头离个石碑,把诗刻上去,村民们热情,酒到半夜都不见停,薛葵阳有些喝高了,见谭盛礼从祠堂出来,举起快见底的酒杯,“能认识你是这辈子的幸事。”

“薛兄喝高了。”

“不高。”

唐恒扶着他,“我扶你回屋吧,乞儿来帮忙。”年纪大喝酒没个节制,明天就知道厉害了。

乞儿躺在凉席上,望着夜空中的月亮,想到爹娘在天上看到今天的自己是欣慰的吧,还有老夫子,他至今仍能想起他慈眉善目的模样,“谭老爷,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唐恒抬头,看了眼悬在空中的残月:“......”醉鬼,都是醉鬼!

他们在惠明村逗留了几日,然后绕去了岭南,黄山野岭间建起了很多木屋,木屋旁边是梯田山地,还有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药田,岭南这块山共有好几个村子,村长是朝廷选的,年纪老少不等,来这边安家后,他们多数都成了亲,这点出乎谭盛礼意料,乞丐里男子更多,哪儿来的这么多女子。

“不是咱们抢的,是朝廷从外边带回来的,有些人家重男轻女...”还有青楼从良的女子,村长解释,“咱们听谭老爷的话,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谭盛礼:“你们做得很好。”

勤奋的人,到哪儿都不会饿死,谭盛礼把搜集来的草药集给他们,让他们若是去山里见着就挖回来,卖也行,种也行,岭南的地势利于草药瓜果,若能以此营生,多年后条件就好了。

离开岭南,谭盛礼他们又去了南境,到那边是夏天,遇到干旱,好几个镇上的人为水源打架,官府沟通无果,派人镇压,南境民风彪悍,百姓们不惧官府,几次下来,两败俱伤,谭盛礼他们到时正是最严峻的时候。

官府知道他极有声望,迫不及待的上前求助。

县下边共有六个镇,天气炎热,田地干裂成缝,庄稼收成不好,县令已经上报朝廷,就等朝廷指示了。

舟车劳顿,谭盛礼身心疲惫,这几年四处奔波,身体大不如从前,没来得及喝口水,外边衙役来报说村民们又打起来了。

县令跺脚,“怎么又打起来了?”还嫌受伤的人不够多是不是?力气都花在打架上,等秋收时怎么办?

谭盛礼追着县令出去,唐恒陪着他,唐恒鞍前马后习惯了,提醒谭盛礼,“表舅,待会你得站远些,别不小心伤到你了。”

打架的是群妇人,还有老人,有的人要将水引向自己村子,有的人不肯,打得不可开交,唐恒明显闻到了血腥味,县令上前劝架也挨了几棍子。

这是一处天然湖泊,受旱情影响,水位低了很多,谭盛礼喊破喉咙也没人听他的,还是唐恒声音粗,怒吼了一声,打架的妇人们这才停了。

但也仅仅是一瞬的事儿,因为接着她们闹得更厉害了。

唐恒:“......”他尽力了。

多说无用,谭盛礼去检查截流的水源,共有好几道沟渠,但水流出的只有两道,县下六个镇,哪儿够啊,旁边甚至有挑着桶来挑水的。

等她们打够了,谭盛礼问他们是哪个村的,让县令将村长请来,水源问题重大,各村互相体谅相互协作比较好。

“我们村长受伤了,来不了!”

“我们村长也是。”

“我们村也是。”

谭盛礼:“......”

接下来几日,谭盛礼带着唐恒每个村每个村拜访,因他是外来人,说的话并不管用,百姓们只要水,除了水其他免谈。

连续半个月,谭盛礼天天早出晚归,累得脱了一层皮,还是随着廖谦的到来才让这事有了转机,廖谦曾祖父在当地很受爱戴,即便很多年过去,廖谦曾祖父都已不在了,但听说廖谦是廖家人,仍然愿意听他安排。

廖谦已经过了殿试,特意请求皇上派他来此,他想完成曾祖父未完成的事儿。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有廖谦安抚人心,谭盛礼和薛葵阳想办法引水,又过半个月才将事情解决了,但庄稼还是受了影响。

等到秋收时就明显感觉到了,朝廷虽免了税,但还是有吃不饱饭的人家,谭盛礼又去地里查看土壤,农作物,因地制宜...

在南境逗留了近两年,初来时没人听他说话,后来天天有人拿着农作物来找他,他离开南境时,南境的农业水利明显改善很多。

上辈子学生就曾问过他,他虽写了很多东西,到底不如亲自到南境看得清楚。

劳累太久,他身体已经不太行了,薛葵阳也累得脱力,问谭盛礼要不要回京调养身体,便是回绵州也行,谭盛礼的身体他心里有数,“去东境吧。”

遗志是很伟大神秘的事儿,谭家子孙后代受谭盛礼临终前嘱托,代代努力读书考科举,廖家受祖上感染,毕生致力于民生。

这辈子再让他留下什么遗志,大抵就是国泰民安了吧。

谭盛礼他们在南境调养了些时日,但身子骨终究比不得以前硬朗,硬是撑到东境,在东境待了两年回京后去世的。

那时,几个孩子们守在床侧泣不成声,谭盛礼半点不觉得难过,相反,脑子格外清醒,他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单独留下说话,谭振兴悲痛欲绝,几度晕厥,“父亲,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哪。”

“你已经是五品官员,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谭盛礼的病日积月累起的,南境那次只是个引子,谭盛礼说,“这些年你做得很好,我以你为荣。”

他虽不在京城,但几个孩子表现如何都有人写信告知,他告诫谭振兴,“遇到事情多思考,多反省,有错改之无则加勉。”

谭振兴爱哭的性子没变,可其他陋习改掉不少,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谭盛礼不指望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品行端正,做事光明磊落就成,于是又说,“为人父当以身作则。”

谭振兴抹了一把泪,哽咽出声,“是。”

“卢状那孩子,时机成熟让他考科举吧。”这些年,卢状认为自己可以出师了,要报名参加科举,谭振兴觉得他德行不好,还得继续磨练,两年前让其去东境游历,卢状爱说大话,以为有谭振兴这个老师就万事无忧,结果差点被人算计入赘做了人家女婿,自此后,卢状收敛多了。

“是。”

“让振学进来吧。”

谭振学教太子功课教得好,对他谭盛礼没什么不放心的,提醒他与人相处,像谭振业多长个心眼,好好辅佐太子成为一代明君。

接着是谭振业,对他谭盛礼叮嘱的话很多,等谭佩珠进屋时,谭盛礼有些口干,谭佩珠服侍他喝水,“佩珠过得很好,你别担心我。”

她嫁进杨家,有夫君照顾,哥哥们帮衬,过得不错,无须多惦记她。

谭盛礼喝了两口水,嘴唇湿润起来,说,“你是小女儿,父亲多有疏忽,你嫁人父亲也没回来...”这门亲事是谭振兴做主定下的,杨严谨的品行无话可说,就是杨尚书几名妾室有些闹心,他说,“受了委屈就与你哥哥们说。”

谭佩珠眼睛通红,到这时,她很想大着胆子唤他一声祖宗,他这辈子为她们的付出她都懂,她的父亲道貌岸然,学识浅薄,别说没有治国之才,自己都胸无点墨怎么可能为人师呢,在祖宗拎起木棍揍大哥,撵他去砍柴时谭佩珠就觉察到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她知道那人不是她父亲。

最初她担心占了父亲身体的是恶鬼,心里怕得不行,渐渐地,发现其品行高洁,学富五车,待她和长姐真心好,她也不管那是不是恶鬼了...

什么时候猜到他是那位祖宗呢,大抵是他不厌其烦地教她们为人处事的道理,想方设法地帮助他人,脑子里突然就将其和祖宗联系起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片刻,沙着声道,“佩珠不委屈。”

“那便好,让他们进来吧。”

唐恒跪在最后边,谭盛礼没有单独留他说话,这些年他跟着谭盛礼走遍大江南北,有些话已经不用特意叮嘱了,但他还是充满希望地看了一眼,就看谭盛礼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唐恒忙跪着上前,看谭盛礼笑着说,“给你的,还有乞儿的。”

乞儿留在东境没有回来,说想为百姓造更好的屋子,东境临海,风大,每次大风百姓们只能找地方躲,长此以往不是法子,乞儿花了很长时间研究房屋结构。

“表..表舅...”

“是家产。”谭盛礼笑着,慢慢垂下手,闭上了眼,唐恒攥紧信封,抱着谭盛礼双手痛哭出声,这些年他已经不肖想这份家产了,表舅给他的远比家产更富足,突然,一道力量袭来,他被挤到了旁边,谭振兴呲着牙,泪眼婆娑道,“这时候还想霸占着父亲。”

唐恒:“......”

谭盛礼的后事依照他生前意思办得很简单,但上门吊唁的人很多,停丧期间,谭家门庭若市,到出丧时,人们不远千里而来,只为送他最后一程。

他这一生没有做过官,但握瑜怀瑾,厚德载物,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是天下百姓的表率,值得所有人敬重。

据说在离京城很远的地方,人们听闻谭老爷死讯,带着家人去山上,朝着京城方向磕头跪拜。

有的人,哪怕见过一面,这辈子永远会被其高尚的品德折服。

不知不觉,又到清明时候了,祠堂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个七八岁大的男孩。

男孩唇红齿白,眉眼清秀,到供桌边时,轻轻放下手里盛肉的盘子,望着面前的牌位说,“祖父,吃肉吧,小霁孝顺你的。”

说话间,他抽出供桌下的蒲团,慢慢跪下,摇头晃脑起来,“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男孩背的是《论语》,背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突然睁开眼,双手撑地,磕头道,“小霁是来向祖父告状的,父亲昨日又打我了,母亲让我别生气,父亲是太思念祖父的缘故,祖父啊,你能否托梦给父亲让他别打我了...我是男子汉,也是要脸面的...你不知道,我哭起来吓得隔壁小儿都不敢哭了...哎...”

“我问过如兰表哥,他说大姑父从不打他,问过清和堂弟,二叔也不打他,连最不听话的乐儿堂弟都没挨过打,为什么就我挨打呀,是我功课不认真吗?二叔明明说我极有天赋。是我不听话吗?三叔说没有比我更听话的了。是我不孝顺吗?父亲都承认我比他小时候强。可他为什么还是爱打我呢?”

男孩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院子里传来粗犷的喊声,“小霁,小霁,是不是又躲哪儿偷懒了,给老子出来。”

男孩转身,回了句,“我和祖父说悄悄话呢。”

院子里到处找儿子的谭振兴:“......”

“那你记得告诉祖父我很听他的话哟。”谭振兴嗓音顿时变得柔和起来,“再告诉他你大姑父回来了,如兰表哥不是商籍了,还有你小姑,给杨家生了对双生子,地位高得很,连你恒表叔都发愤图强娶着媳妇了,还有你郑姨婆也过得很好...”

那年,郑鹭娘和谭佩玉回绵州,谭振兴以为谭盛礼娶了她,吓得不轻,问谭盛礼谭盛礼也模凌两可,他以为自己真多出了一位后娘,哪怕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两人是何关系,要说有关系吧,谭盛礼去世郑鹭娘都没来,没关系吧,郑鹭娘又住在谭家宅子里。

怪,怪得很。

只是父亲已经过世,再追究那些没意义了,谭振兴还在说,“让你祖父托梦催催你三叔,老大不小也不娶媳妇,是想一辈子打光棍吗?”

那可不行,谭家目前就三个男孩,太少了。

男孩看着纤尘不染的牌位,无奈地耸耸肩,听着外边声音由远及近,脆声道,“记得了。”

“小霁..”忽然,门被扒开一条缝,露出谭振兴半张脸,“好好和你祖父说说话,求他保佑文曲星附体,振兴咱们谭家啊。”

他给儿子取名光风霁月就是希望他做个像父亲那般受人景仰的人,延续谭家风光,谭振兴瞄了眼牌位,总感觉那儿好像有双眼睛盯着自己,放下手里的木棍,退后半步,毕恭毕敬的拱手,“见过谭家列祖列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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