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黄云盖地雪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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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集中兵力攻打云梦、上饶,少公子即便在后方占着三郡四城,却也不会贸然出兵行进东楚。毕竟,靠着仁贤之名的昭明太子,暂且安抚了三郡四城当中楚人之民心,若此时出兵行进东楚,必会使三郡四城内的楚人人心惶惶,进而产生暴动。

这连少公子都能想明白的问题,楚王也不会看不透。

况以楚国的兵力,收回上饶和翠缥郡不是问题,若最坏失去了都城东楚,还能于翠缥郡留存实力,东山再起。

所以,云梦城并不是少公子所属意的地方,东部的三郡四城才是。

他向来不喜欢损兵折将的打法,坐山观齐国和楚国斗,才是少公子最终的目的。

“你知道的太多了,怎么办,我想杀了你。”有时候,人太聪明未必是一件好事,若是伯敬将他猜出的告知姚宏,难免姚宏不会写奏疏提醒楚王,若是楚王出兵攻打少公子的三郡四城,那不是便宜了齐国和宋国?

少公子最见不得妘缨那得意洋洋的神情。

“我若死了,姚宏也绝不会独活,你只是占据云梦城一时,最不想看到的便是云梦的百姓反抗大周,别震慑九州的威名还没出,便落下个残暴不仁的君名。”伯敬眼神依旧清澈,像是春水清潭,一眼望到了底,可却始终不知这清潭的温度。

少公子如鲠在喉,胸口被气得发疼,这云梦城卧虎藏龙,少公子有些后悔,当初便不应让澹台不言送他面具,使众人看清楚他这个丑陋的人,无论是内心还是外貌,都是如此阴险恶毒。

望着少公子生闷气地模样,伯敬淡泊一笑:“你不必忧心,若我将此事告知了姚宏,今日便不会来求你了。”

少公子盯着伯敬脸上狰狞的疤痕,心中逐渐冷静下来。

如果伯敬将猜到的事情告诉了姚宏,姚宏也定然不会寻死了,他会找机会写信给楚王,并伺机挑拨齐国与大周的关系。

“他诛杀木家三族,现下也是到了他该还债的时候了,我不会帮他,但求能在这夹缝中,救自己知己的命而已。”

“我本就是个已死之人,这往后的余生,能与他走多久,便走多久吧。”

伯敬这颗沧海遗珠没能得到楚王的赏识,是他最大的损失。

少公子不禁在想木家的人,是否都如伯敬这般聪颖信善,恩怨分明。

如若都是如此,那么楚王诛杀木家三族,便是他此生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

在姚宏服下驯顺蛊后,便不受控地连吃了三碗伯敬做的云吞。

虽然吃饭这件事,并不是他本意,而是驯顺蛊在他体内作祟,可一边谩骂,一边吃的满嘴流油,那场景,真是颇为滑稽。

后来,姚宏曾几次寻死,比如吞金后,却自行又呕了出去,自缢的绳结打成华而不实的蝴蝶结,欲意撞柱却头朝下连翻了四五个跟头。

连续折腾了三日,姚宏这一身的老骨头终于选择了自暴自弃,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等着伯敬每日准时前来身前投食。

所以,姚宏并不知这驯顺蛊只能维持七日,七日后驯顺蛊脱离寄生之人的身体。只不过那时,他应当早已习以为常,忘记了绝食明志这事儿。

姚宏得以存活,为少公子赢得一波云梦城百姓的信任,由此他也能安心地前往上饶,去见齐国君。

临行上绕城之前,伯敬来求少公子,他希望少公子前往上饶之时,能带着他一同前去。

虽然少公子并不知伯敬的目的,却还是答应他,带着他一同前去。

少公子目前并不能完全相信伯敬,若他前脚才离开云梦城,伯敬便将那夜与他的密谈如数告知姚宏,他的云梦城,和身后所布下的全盘大计,便乱了。

二人携一队护卫,往上饶城奔走。

可对于不请自来的昭明太子,倒是令齐国公很是头痛。

若是不见,既是对周地周女王的不敬,可若是见了,难免会被楚国误解二人结盟。

于是,齐国公便决定让自己十分不巧合地“病倒了。”

所以,前来接待少公子的,是齐国将军万俟忌。

昭明太子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出发之前为趋利避害,特意没让澹台不言跟着一同前来。

一阵寒暄客套后,万俟忌奉少公子位坐于上宾。

前来上饶与齐国结盟,不过是少公子为混淆视听来走的一个过场罢了,他有恃无恐,所以言语之间并不避讳。

“将军可否知晓,齐国公一直不愿与我结盟的原因?”虽少公子清楚,这其中因果多半是因宋国国君妘缨,可他也挑不出什么话来质问,就只能装傻充愣,明知故问。

万俟忌虽身为齐国大将军,可早年混迹于市井,身上自带一股痞气,虽年过半百,江湖侠义丝毫不曾减退。

自昭明太子踏入上饶城时,万俟忌就看穿他的心思。既然是走过场,万俟忌也懒得将他的话过心:“昭明太子心中清楚,何必要为难我这个老头子?”

少公子双眸狡黠,却淡泊一笑:“将军多思了,执就是想不明白,所以才亲自来上绕城一问究竟。”

他讲问题抛了回来,但瞧万俟忌要如何回答。

万俟忌沉了一口气,眨眼之间便想到要如何搪塞他:“太子过于看重输赢,才会亲自前来上绕城,并不是因为不知道国君为何躲着太子。”

“于国之利益,齐国现下同大周为盟是最好的选择,亦是楚国最为惧怕的。”少公子知道齐国公并不信任自己,亦不信任大周,所以才选择不与大周为伍。

万俟忌向来看破不说破,奈何少公子非要逼他,他也失去了耐心,索性就坦言而语了:“我若告知太子,这场伐楚征战并不是因国之利益,太子还会坚持与齐国为盟吗?”

少公子双眸锐利地望着他:“执不相信,齐国公会莫名发动一场不为国之利益的征战,亦不相信将军得知后此事后,却不规劝。”

见万俟忌坦诚相待,少公子开始得寸进尺,有恃无恐地挑拨起了万俟忌与齐国公之间的君臣关系。

万俟忌狭长的双眸紧盯少公子,他眼中凝聚起一股无形的杀气。

质疑对齐国公的忠诚,是他的软肋。

他可以死明志,但他决不允有人质疑他对齐国公的忠贞。

少公子背脊发冷,话从口出后,便有些后悔。毕竟万俟忌方才一直退让,才令他步步紧逼,仗势欺人。

可这里终究是齐国大营,他现下无法凝结真气,无法与之抗衡,万俟忌杀他易如反掌。

“看来齐国公倒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男人,当时广陵翁主若要选了他,也不会至今下落不明遭此劫难。”少公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将齐国公不与他为盟的原因扯到广陵翁主身上去。

毕竟,当时曾有传闻而出,说齐国公心仪广陵翁主,这才始终使后位悬空。

若齐国公因广陵翁主之事,一直不放凡心,出手帮助宋国,倒也勉强凑合。

万俟忌闻言,眼中杀气逐渐消散。

此时的他,心中已然将少公子看轻,可却不知,方才少公子那一席话是故意说给他听。

“莫说君上如此,鄙下听闻太子征讨楚国,亦是为了个女人,既然目的相同,何不推己及人,融会贯通呢?”万俟忌道。

昭明太子不再追问,顺着万俟忌话又言几句无关痒痛的话,这才起身告辞,装作悻悻离去。

所幸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大可不必再做过多纠缠,毕竟那万俟忌曾混迹江湖,脾性难以琢磨,若当真临时起兴,与他交手,怕是他没命可活。

再说跟随少公子进入上绕城伯敬,在抵达驿馆后就不见了踪影。

直至少公子欲将启程离开上饶城时,他才出现。

二人共乘车马,在万俟忌相送下,声势浩大地离开了上绕城。

抵达云梦城,已是第二日晌午,姚宏亲自前来城门相迎。他见少公子将伯敬安然无恙地带了回来,颇为感谢少公子对伯敬这一路的照拂。

少公子淡淡地点了点头,道:“只要姚先生莫要再与我作对,绝食明志,我很乐意照拂伯敬先生的余生。”

姚宏面色发紧,他将伯敬护在身后,义正言辞地道:“这就不劳烦昭明太子了,伯敬的余生由我来负责。”

对于姚宏的反复无常,少公子心中是颇为不屑的,可碍于还要在云梦城呆上一段时日,便神色淡薄,他俯身朝着姚宏作揖道:“先生赤诚之心,实在难得。”

少公子回到云梦城所居的庭院之中,而鸑鷟已然在暖阁之中坐着等他了。

在上绕城,少公子之所以能心安地放任伯敬消失,皆是因鸑鷟于暗中跟随。

与伯敬在上绕城见面的是一个绿衣少年,因伯敬不能言语,鸑鷟的窃耳虫听来的都是那绿衣少年所说的话。

鸑鷟将话一句不落地转述于少公子,少公子才得知,同伯敬在上绕城见面的少年名叫灵筠,是伯敬的弟弟,木家二哥的遗腹子。

据说当年木二哥被车裂于开瑾门,因其妻乃是孋家女,躲过被诛这一劫难。可二人伉俪情深,在其妻得知丈夫惨死之后,竟难产而亡。

孋家老丈为了保护这个孩子,主动请辞,带着这孩子隐世于翠缥郡之中,并将其安稳抚养长大。

如今这孩子能在上绕城,皆是因翠缥郡主被齐国公以质子的身份带来了上饶。

因孋老丈曾是襄公时的上卿,贤名在外。回到翠缥后虽以耕地为生,却也在农闲之时传授诗书礼经,登门入室拜他为师的人不在少数。

翠缥郡主便是他所教童子中的其中之一,伯敬这侄儿与翠缥郡主也就因此相识,也算是自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关系匪浅,他这才守护着翠缥郡主一同前来上饶。

许是这少年自小受到孋老丈的教诲,天资聪慧伶俐,他知道齐国公攻占翠缥郡,和上饶并非是想外扩,从而霸占楚国。

所以,无论这场征战的最后结果如何,翠缥郡主皆不会受到伤害,翠缥郡和上饶也会重新回到楚王的手中。

这也是为何,齐国公始终不远同少公子结盟原因。

少公子始终想不明白这齐国公到底图什么,直至深夜子时,历卓笙来到了云梦城。

自上次在楚宫匆匆照面,少公子许久都未曾见到他了。他避开守在院外的侍卫,轻松潜入少公子的小院之中。他半跪于少公子面前,将脸上的假面扯了下去。

“你这时来云梦城见我,可不是为西陵山的那件事赔罪的吧?”少公子并没有将他扶起,反而撩起衣角,坐在了对面的软榻上。

此时的鸑鷟并没有离开,她立于少公子身侧,望着历卓笙欲言又止。

即便鸑鷟没有告诉少公子,邴七威胁她做人面之事,少公子也能轻而易举的知道,历卓笙背叛了他。

他背着少公子同宋国公妘缨共谋,虽然是想要将福祥公主自楚宫之中解救出来,可却阴差阳错地将她送去了百兽园。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少公子知晓的并不是很清楚,但见西陵山的破败,福祥公主破涂山灵祭时,怕是受了不少苦。

“西陵山之事另当别论,太子若要惩处我,我亦无话可说。”历卓笙虽然已经对少公子俯首称臣,可这一身江湖气,却是无法更改得了。

“既不是认罪,那便是有事与我禀报了?”少公子停下往嘴边送去的茶,挑眉看了他一眼。

历卓笙沉下一口气,悠悠地道:“我想回安阳。”

少公子勾着嘴角,抿了一口茶,道:“你想去哪里是你的自由,我何曾限制过你?”

历卓笙暗自潜入楚国,亦是他自己的决定,少公子并未掺和、甚至命令他。

他在千面阁之中是独一无二的自由身。

“回到安阳后,太子可就西陵山之事处罚于我,无论是何种刑罚,我都无怨。”历卓笙站起身,等着少公子的发落。

少公子诡谲的双眸微沉,他放下手中茶,淡淡一笑:“我要你,将她毫发无损地带来我面前。”

鸑鷟心中一颤,双手交叠放于胸前,她不敢抬头看历卓笙,更不敢侧过头去望少公子。

历卓笙仰着下巴,桀骜不驯地盯着少公子,须臾他不屑一哼,道:“看来,你是猜到了。”

少公子笑而不语,只有鸑鷟内心狐疑。

“你私自做主,与宋国公暗通款曲,大抵是认定只有她才能救她,这般不顾后果,义无反顾还真像你的作风。”少公子知道,历卓笙说要回到安阳去,不过是故意说来给他听的话,用来搪塞少公子的借口罢了。

他的挚爱是福祥公主,在她尚未安妥之时选择离开,并不是因为少公子的到来,也不是因为西陵山之事,他的心存内疚。

而是在东楚,出现了比他更合适救福祥公主离开囹圄的人。

然而,这个人,并不是少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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