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从少公子的命令,紧跟在福祥公主的身后保护。
面对福祥公主三番两次的劝离,澹台不言始终无动于衷。
他携福祥公主尝试逃离铁甲军的围困,几度游离于生死边缘。福祥公主终于发了怒,她将少公子曾经送她的紫玉蝴蝶璎扔给澹台不言,愤然而道与少公子永不复见。
趁着澹台不言与铁甲军交手之际,她再次向远处奔跑,终在天降滂沱大雨之时,不见了踪影。
澹台不言后来的经历同少公子相差无几,亦是自澹台不言口中得知,为二人雪中送炭的陌生男子,是潜伏于东楚王宫内的历卓笙。
历卓笙于息蔡之地搭救楚国大公子芈苏,被芈苏迎为座上宾。取得芈苏信任后,历卓笙也没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于东楚王宫之内的暗卫,他小心谨慎,不露破绽。
所以他才得以察觉,王宫之中,千面阁的暗卫已然变节。
少公子所收到千面阁暗卫的密信,也是叛变后的暗卫,在灵玉王后的授意下所发出的。
历卓笙要澹台不言转告少公子,千面阁变节的暗卫,他会一一解决,万不会吐露有关少公子和千面阁的半点关系。
至于澹台不言为何最后会与翠微郡主走在一起,是简蓉属意的。
二人入宫前,短暂地于百香楼做停留,简蓉便是在此时出现,告诉澹台不言,楚宫之行会生变动。这也是为何,澹台不言于灵玉王后的车马上时,会神色不安。
简蓉告诉澹台不言,翠微郡主的车马会在酉时之前出城,他若需要,自可凭着简蓉的名字去常羲神庙求助。
少公子与澹台不言二人坐于车幔之中,一边御车一边相谈。方才被他们二人救下的侍婢,正于车马之内更换干净的衣裳。
车马疾行片刻后,便已入夜,距车马不远的前方,正停着两架车马,车马前,撑簦而立的,正是身着流黄衣裳的夜海桐。
她见少公子所御车马近了,便回身唤了简蓉出来。
澹台不言将车马停在路边,跳车而下,俯身与简蓉言谢救命之恩。
为避耳目,翠微郡主和其侍婢也落下车来,更换简蓉为她们准备的车马继续赶路。
原车马由他人驾驭,走官道,更换后的车马随着简蓉一同经上饶,往翠眉山而去。
澹台不言被简蓉安排于郡主的车马上,于前方先行,而少公子则被安排于简蓉共乘。
澹台不言有些犹豫,细声问道简蓉,可否能安排他同少公子共乘。
简蓉淡淡而笑,道:“怎么,怕我吃了你的昭明太子不成?”
澹台不言忸怩作态,仿若回到了燕国拜庄荀为师时,对待简蓉的憨傻。
少公子内心颇感无奈,却与澹台不言道:“无妨,左右我与她有事相商,你且去随着郡主一同。”
得到少公子的首肯,澹台不言才依依不舍地去了郡主的车驾。
少公子跟随简蓉登上车马之时,见车中还坐着姚滉,他倚在壁上闭着眼,并没有理睬少公子。
少公子不声不响,位坐于软凳上,马车开始前行之时,少公子开口问道:“百香楼中,你与澹台不言说东楚王宫会生变,为何不与我言明?”
“便是我说了,昭明太子也不会信,我何必要浪费这般口舌。”简蓉神情坦然。
少公子狡黠地笑道:“信或是不信,是我之事,可你未言,便是你心藏龌龊。”
简蓉冷笑:“我心藏龌龊?”
“你告知澹台不言,若遇楚宫生变,便可去常羲神庙求助,可我却不知这事,澹台不言做事向来颇为顾及我,可这次,他却只选择自己前去常羲神庙同郡主混出东楚城。”少公子目如深潭。
“所以呢?”简蓉笑道。
“所以,你不仅仅是与澹台不言说了常羲神庙的求助一事,你还与他说,会另派人来救我出东楚城,叫他不必忧心我的安危,出城之时,自然就会见到我安然无恙。”少公子似笑非笑地盯着简蓉。
简蓉收住了笑容,与少公子双眸相对,针尖麦芒。
简蓉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她想要澹台不言为她所用,可澹台不言效忠少公子,早前又于简蓉面前表明了立场。
唯有用谋,方有生机。
澹台不言并不知简蓉骗了他,因而还认为城门前,少公子混入铁甲军的队伍之中,是简蓉有意安排好的。
若是少公子稍微疑心重一些,便会怀疑澹台不言同简蓉暗通款曲,故意不顾少公子的安危,只顾自行逃跑。
君臣有了嫌隙,也便裂缝,这也是简蓉所要招服的时机。
假若少公子没有逃出东楚城,甚至死在楚王手上,一了百了,她便得了更好的契机。
“你虽然有些狂妄自大,但还算是机敏聪慧的。”靠坐着的姚滉忽而开口说道。
“我全当是先生在夸奖我了。”少公子算是在姚滉面前挽尊,扳回一局。
“昭明太子英明神武,为了阻止海桐救人,连投毒这种腌臜的手段都用上了,自然不用我等费尽心机去搭救。”简蓉嗤笑道。
少公子低头浅笑:“莫不是军祭酒认为,楚王是个好糊弄的,将神庙中势力清空,等着人来救?”
少公子所说没错,月夕节当夜,东楚城虽然表象人潮攒动,守卫松懈,可出城之时的盘查却比以往更加森严。
简蓉现在回想,也觉着后怕。若是当晚夜海桐救出福祥公主,出城之际见盘查森严,定会带着福祥公主,返回到八卦门驻守的百香楼。若此时,有楚王派来的暗卫尾随,必将隐藏于百香楼之中的八卦门暴露于众,并遭一举剿灭。
百香楼乃是八卦门于东楚所设的最后一处分堂,非万不得已,不可将之毁于一旦,否则宋国于楚国的部署便不复存兮。
简蓉知道事情的复杂程度,在未有把握之前,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这些对于她嘲讽少公子,显然是无关紧要罢了。
“所以,按昭明太子的法子,可是将福祥公主安然救出了?”简蓉继续讥讽着少公子。
少公子没再回嘴。
若不是简蓉施以援手,他和澹台不言是不可能这般迅速地逃出东楚城,这一点少公子没有忘。
自身难保的他,如何救福祥公主?
姚滉伸了伸腰,悠悠地张开眼,他如闲云野鹤般地笑道:“闻二人吵架,困意消退,确实有趣。”
“你们二人皆有共同目的,何不联合,皆为这等小事来争吵。”姚滉望向少公子。
他为妘缨之臣,不会不知妘缨曾说服少公子共盟而未成。
少公子桀骜侧目,道:“姚先生可是在说服我与宋国公同盟?”
“滉不必劝昭明太子,太子心中也定然有共盟之意了。”姚滉于少公子乃是交疏吐诚,少公子又非冥顽不灵之人。
“他若想要共盟,也要先问主君应不应。”简蓉漠然置之。
“主君早前去安阳都无法说服昭明太子与之共盟,如今趁着主君才说服了齐鲁两国,于平昌会盟,他便来坐享其成,当真是不复颜面。”
简蓉与姚滉二人一唱一和地在少公子面前设套,少公子又何尝听不出来。
“若我携卫、晋二国与宋共盟,军祭酒可否应允?”芈昭不顾礼法,妄自称王,少公子早便想寻个机会挫一挫他的锐气,如今有人牵头,帮着他联合齐鲁二国,他倒不如就借这一股东风,重新树立大周的威严。
少公子自放身段入套来的速度有些快,这使简蓉颇感意外。
“滉此去临酉,必会替昭明太子传达同盟之意,也请昭明太子静候佳音。”
伐楚是少公子立威于九州的唯一机会,也是大周巩固统治九州的唯一机会,姚滉知道少公子绝对不会错过这一次机会。
想透其中因由的简蓉不禁心中冷嘲,鹿死谁手,还未知晓,他昭明太子怎就认定,伐楚是唯独他立威于九州的好时机?
少公子与澹台不言二人于上饶同简蓉分开,过桓山回到宛城关。与霍殇和宋尔延短暂地相聚之后,便启程回到安阳。
周女王闻之少公子于东楚命悬一线,心惊到夜不能寐,坐立难安。见少公子安然而归,松缓之余却有更多悔恨自责涌上心头。
少公子知道此事并非周女王之过错,而是自己孤行己见,导致判断失误。所以他最先去卓政殿,以安周女王之心。
自周女王处得知,当年灵玉王后于安阳未嫁之时,曾有一青梅竹马的恋人,这人正是奉周王命,镇守郑地南罗岛的骠骑将军罗尽穆。
少公子这才想起来,南边的郑地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当初周女王登顶之时,曾命他回安阳复命,可他却以职责不便,奏表请罪,不予归来。
要说每年的朝贡岁银,郑地所上缴的只多不少,除却早前出逃的姬韬,镇守郑地的罗尽穆从未出过半点差池,每年派出前往郑地的监军,回到安阳后,亦是对罗尽穆的尽职尽责赞不绝口。
少公子派人前去暗中查探曾去过郑地的监军,进而发觉这几个监军的家中,妻儿老小都穿上了绫罗丝缎,便是连家中帷幔都用上了薄如蝉翼的丝绢,其奢华程度,大过安阳王宫的陈设。听闻南罗岛盛产桑丝,带回些于家用,倒也无可厚非。
可毕竟桑丝昂贵,凭这些监军的俸禄,怕是供养不起。
少公子怕打草惊蛇,便也没有将人抓起来,刨根问底。他先行让人去查探,罗尽穆于周地还剩下哪些家人。
不出三日,少公子收到了宛城澹台不言的传信,信中说,罗尽穆的母亲和兄长如今都在宛城。罗尽穆早前是莘奴手下的都尉,因骁勇善战,被莘奴提拔征战郑地之后,被周王封为骠骑将军,镇守郑地与南罗。
于宛城为都尉之时,全家老小便随着他移居前往宛城,住在随军巷中的一处小院中。后来,罗尽穆前往郑地时,行得匆忙,并未有带走家人,这也是周王为了方便拿捏他,所设下的一步棋。
少公子动身前往宛城,抵达随军巷时,刚过晌午,一位老妇正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望着巷子外。她见少公子走来,便蹒跚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少公子挪去。
她一边走,一边用苍老又沙哑的声音,轻声地叫着:“小幺,是小幺不啊?”
小院内的人听到了动静,首先冲出来的是一俊朗的少年,他歉意地望着少公子,拉着老妇的双手道:“阿嬷又认错啦,他可不是小幺叔叔。”
老妇双眼浑浊,可却不依不饶地甩开了少年的手,她苍老如树皮般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少公子的手臂。
“是小幺,他就是小幺,我的小幺回来啦。”
老妇的双手耕种庄稼,撑起了家中的兴旺,自然比平常人的手劲大,少公子被她扯着向前而去。澹台不言安排保护少公子兵卫见此,欲将以长矛逼走老妇。
少公子连忙示意他们停手,跟随着老妇的拖拽,进了巷中小院。
如今农收已然结束,小院之中堆满了收割后的谷子,两个庄稼汉正在卖力地打着谷子。有一扫谷粒的妇人见到少公子被老妇拉了进来,连忙回身拍了拍正在打谷子的两个人。
小院内的人停下了劳作,都朝着少公子望去。
“娘,阿嬷又将别人错认成了小幺叔了。”方才出门拉着老妇的少年郎,一直跟在少公子的身后。
妇人见状,连忙放下扫帚,疾步向老妇奔来。
“婆母,你认错人了,他不是小幺,快些放开人家的手。”妇人托着老妇的手臂,将她抱在怀里。
老妇虽年迈,可力气出奇的大,她一把掀翻了妇人,将她推了开。
妇人猛地向后仰去,摇摇欲坠之际,被其中为年纪与她相仿的汉子牢牢地接住了。
年纪尚轻的汉子抬步上前,拉着老妇的手,道:“瑶瑶刚才醒了,阿嬷要不要和我一同进屋去看瑶瑶?”
老妇一听汉子口中的瑶瑶,立即松开了少公子,咧着嘴拍着手,同那汉子一同入屋了。
“抱歉公子,老母亲的脑子不灵光了,总将他人误认为是家中幼弟。”汉子扶着妻子站稳好,俯身与少公子道歉。
少公子环顾小院四周,见打谷子场地的后面,有一小小凉棚,他扶起作揖的汉子,指了指那凉棚。
汉子见到跟在少公子身后的兵卫,即知少公子非富即贵。他吩咐身旁的妻子前去厨房拿茶水去,自己则引领着少公子,走进不远的凉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