頔夜公主的这一声八尺,唤醒了姬雪的回忆,也唤醒了二人,在宋国公主府上最天真无虑的回忆。
“我会将夫人的魂魄如数尽还,再送她渡过忘川,下一世,继续追随仁公,不过···”姬雪无奈地垂下眼睑道。
“我不需要你这一时奉上,我要的是你的心。”
姬雪知道,頔夜公主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明白自己对她的这片赤心了。
他将月华夫人的七魄从真元之中凝聚,几经反复,如数放出。
三魂七魄,乃渡忘川。
可他却因归还了七魄,真元遭受重创,致使元神出现了裂痕。
頔夜公主此时,最是孤立无援之时,姬雪难以放心就这样离开了她,于是,便每夜化作鱼身入水,从而减少对真元的使用。
可是姬雪并不知,放魂受损的真元若不及时内修,会越来越严重,甚至会侵害元神,而后形神俱灭。
这些话,是白老用天婴帮他修补真元的时候告诉他的。
得幸是他及时赶回了蝴蝶谷,又及时叫回了老白,否则真元受损到无法修补,就会导致元神散尽。那么从此以往他便再也无法恢复人身,永生永世为最初横公族形态。
可是少公子并不知道,姬雪离开頔夜公主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他的真元受损。自頔夜公主经临酉一战损失了大半的兵马,为了能在短时间内重新获得兵力,夺回宋国的国君之位,所以决定前往梁国,借助梁国的兵力,再次征讨姬太后。
而现在位的梁国国君,正是早前与頔夜公主有着婚约梁国大公子商温。
此举是頔夜公主身边的一位夜家老尊所给出的建议,而并非頔夜公主自己所愿。
可若是頔夜公主借助梁国的兵力夺权,必将二人早前的婚姻旧事重提。
想当初頔夜公主出逃之时,月华夫人曾书信于还是梁国大公子的商温,让他带着兵马前去宋梁边界的广灵接应頔夜公主。
不知是由于路程遥远,还是因当时梁国在位的梁熙公不愿身为储位的大公子商温去趟这趟浑水,总之月华夫人这一封信如同沉石落水,惊起了波澜,却未听到任何声响。
最后頔夜公主在去广灵的路上被洛蝉夫人派出的叛军追杀,才知逃亡的路线已被他人知晓,并且泄露于洛蝉夫人。
不得已的情况下,頔夜公主更改了路线,才逃去了陈国的终首山。
姬雪明白頔夜公主心里的隐忍,否则凭她这样一个高傲的人,怎会心甘地去求曾经将她弃之不顾的人。
自他舍身放了月华夫人七魄后,頔夜公主对他的态度相较以往,变得大相径庭。她逐渐敞开心扉接受了姬雪,并认可他的陪伴,对他的信任更是与日俱增。
她知姬雪对她喜爱的心思,因此在面对他时比往常更要仔细谨慎,生怕因为她与商温的旧事重提,使得姬雪心生怨恨,离她而去。
頔夜公主的小心翼翼,让姬雪倍感珍惜,但更多的却是心疼。
他知道她开始在意他,开始接受他,他兴奋不已,可却他明白,她所选择的路,必定是要放弃私情,忘却情爱。
他在尘世里早已是历尽千帆,看过太多的虚与委蛇,阴谋狡诈,唯有让他没法放下的,其一是被白老头逼着保护君家所发的毒誓,其二便是这頔夜公主了。
可若是此时,他仍旧待在她的身边,不但会让她左右为难,缚手缚脚,更让本所背负的一切的頔夜公主,忘却初衷,壮志难酬。
姬雪深爱頔夜公主,因此也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懂她,他狠下心故意与她因商温的旧情吵了起来,说了几句狠话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
他一直背对着她走,却未见她眼里愧疚。
少公子看着姬雪,见他眉宇之间似阴云弥漫,更是大悲之相,他问道:“她未必明白你的用心良苦,若因为此事觉得你是那负心之人,从此以后对你心有嫌隙,你这好不容易得来倾注,岂不又要失去,你这样做值得吗?”
姬雪从悲恸的回忆之中清醒过来,他望着少公子:“你将金蚕噬心蛊的母蛊封印于自身,既要承受月满阴气盛之时,蛊虫啃噬一般的疼,从今往后任何的毒药与伤口都是致命,为了福祥公主,你这样做,值么?”
“我与你不同,我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故意要让福祥公主心有不安,就算不在我身边,也没有办法放下我,可你呢,你与頔夜公主,你才是先离开的那个人。”在面对感情时,少公子也能分析的头头是道,这使姬雪颇感意外。
毕竟他认为,少公子于福祥公主,就像他于頔夜公主一样。
“看来昭明君这个位置,你并没有做,就连感情也都是能拿来算计的,若是福祥公主若是知道了真相,她还会如现在一般喜爱你,将你视作她的良人吗?”姬雪再将真元凝聚于胸口,而后慢慢归位于元神之中。
他的真元,算是恢复如初了。
“你不过是知道福祥公主喜爱你,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想必頔夜公主也同你是一类人,她心中清楚,我离开的原因,否则凭她的性格,背叛她的人,只有死或是被她弃之不顾,她哪里还会派人一直跟着我,担忧我的安危呢?”姬雪缓缓地站起了身,看着少公子认真地说道。
“故人之心不易变,但满腔热血总会冷,莫要让福祥公主喜爱的热血变冷,否则你会后悔你当初所有的算计。”
少公子愁上眉头,想当初他在蔡国时所做的一切,已被绥绥所误解是因权利的争斗而行。
不同于姬雪说的,少公子并不是有恃无恐,而是无力辩白。
以往,少公子总是这样想,若是绥绥不相信他,他怎样辩白都是无用,若绥绥信他,就算他不解释,她也会明白他的真实情感,他的真实用意。
可今日听了姬雪这一番心里的话,少公子突然惊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失去福祥公主,是迟早的事。
他拉着真元刚刚恢复的姬雪,立即追随着君绫和福祥公主的脚步追了上去。
凭着君绫带着福祥公主一路策马奔走,少公子总以为她们会提前抵达南米,却没想在出了蝴蝶谷后的古井镇上,发现两人正在雅俗小馆之中喝的酩酊大醉。
少公子以往从未见过君绫喝酒,更何况是福祥公主喝得烂醉地模样。他与姬雪两人安抚住一个,另一个便又撒起了泼。
最可怜的,当属雅俗小馆的东家顾长安。
当时,少公子与姬雪两人看到君绫的马正在雅俗小馆门口欢快地吃着草料,二人相视了一眼,同走进去,就看到水晶帘后面的顾长安,被已经喝醉的君绫和福祥公主二人逼迫地斜坐在墙角,认真地听着二人醉酒后的胡言乱语。
少公子见君绫与福祥公主二人勾肩搭背,惺惺相惜的模样,不知为何竟觉想笑。
许是这笑声让她回了神,但见他与姬雪二人站在水晶帘后面,她拉着君绫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君绫便拿出腰上的鞭子朝姬雪打了去。
姬雪由于真元刚刚恢复,又陪着少公子跑了这样长时间的路,身子有些虚,制服君绫的时候明显吃力。
少公子见此,连忙走去过去想要抱住福祥公主,将二人带回古井镇的驿站休息。
谁知福祥公主见他靠近了,猛地抬起手打了他一拳。
“你这狼心狗肺的,临别时不来相送,偏又假惺惺地拉来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少公子捂着被她捶青了的眼角,狐疑地看着她。
莫不是她将姬雪看做了女人。
少公子低着头痴痴地笑了起来。
雅俗小馆的东家顾长安想必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君绫与福祥公主二人这样醉到昏天暗地的姑娘家,好不容有有机会脱身,自然是能跑就跑。
可谁知,福祥公主猛地起身,夺过君绫的鞭子,凭着少公子在蝴蝶谷教她的那些三脚猫功夫,轻易地将顾长安给放倒了。
放到顾长安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最严重的问题是,福祥公主要将君绫嫁给顾长安,并且君绫点头同意了。
醉酒的两个人,力气又无穷的大,少公子与姬雪,不敢硬碰,怕是会伤到两个姑娘家,加上那个被吓傻的弱鸡顾长安,压根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让两个酒鬼安静下来。
于是这一行人,拉拉扯扯一路从雅俗小馆走到了顾长安所住的顾家老宅。
顾家老祖已经是古稀之年,却被福祥公主的一声穿透云霄的震天吼声,硬生生地从床榻上给叫醒了。
一大家子人听说顾长安要夜半娶妻,连忙都起身穿衣,前往宗族明堂里围观。尤其是那古稀之年的老祖,做梦都想着要六世同堂,奈何自己这玄孙顾长安是个不定性的,就是不成婚,好不容易盼来个美如天仙的姑娘给自己的玄孙做媳妇,顾家老祖的眼里早没了睡意,满眼都是如同春花一般的笑意。
少公子见顾长安的家族是专门为周地和诸侯列国制酒的,虽算不上是显赫,倒也属于望族,更何况这顾长安又是一表人才,心思纯良,为人谦恭温和,与君绫这性子刚好能互补。
况且,少公子想到这里,瞟了一眼正与顾长安在顾家宗堂牌位前盟誓的君绫,她眼含着如星般闪烁的笑意,不知有多开心呢?
既然她已经寻到了可以为她所喜,值她所依的人,少公子自然也替她高兴。
顾长安在祖宗牌位前盟了誓,君绫也于他一样,可誓言还未说了一半,便晕了过去。
而福祥公主见君绫晕了过去,却还是不消停,拖拽着顾长安,命令他抱着君绫回到屋子里面,逼迫二人行夫妻之事。
顾长安已经被惊的脸色发绿,或许他从未见过像福相公主这样豪放的姑娘,他伏在君绫身上一动也不敢动。
少公子实在看不过去她这般无理取闹,在她将顾长安推开之后,抱着君绫喊着骨碌的名字的时候,少公子上前一个手刀将她劈晕了过去。
这鸡飞狗跳的半夜,便静了下来。
少公子回过头看着瘫在地上的顾长安,吩咐他差人拿来一把躺椅,他今夜就守在这房里面。
顾长安神情呆滞地看着少公子,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瞧那二人睡在一起,你今夜还有机会与君绫同房吗?”少公子指了指床上抱在一起,继续惺惺相惜的两个姑娘对顾长安说道。
顾长安面色涨红,他猛地站起身回答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公子也与长安一样,是男子,不应当与两个姑娘同处一房。”
少公子挑眸一笑:“床上那两个女子,一个是我的妻子,一个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妹妹,如今她二人皆醉,又身处他家房檐之下,作为兄长或是作为良人的身份来说,我都有充分的理由守着她们两个不是?”
少公子一路上并没有同这顾长安介绍自己的身份,想必他认为少公子与君绫和福祥公主的关系只是相识,却未想到能与二人的关系这样亲密。
少公子倒是觉得,能思虑的这般周全的男子,顾长安倒也算是有心了。
“原来是兄长,在下多心了。”顾长安俯身一鞠,礼节尽到。
少公子抱着肩膀又是一笑,没想到这小子承认自己的身份倒也迅速。
“小子,你这一声兄长,我受了,但你要记住,这声兄长便是承认了你与君绫关系,我这个妹妹,自小生活在谷中,天真无邪又毫无心机,外冷内热又负气仗义,我不希望她在你这里受到任何伤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长安身形一震,他抬着眼睛望着少公子,似乎眼睛里面隐藏了什么。
“兄长说的对,长安明白了,长安先退下吩咐下人给公子抬来小榻,公子早生休息。”顾长安连忙低下了头,将自己眼里隐藏的一切埋住,而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少公子望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思虑了起来。
一个古镇的酒家,能有什么事隐藏着不成?少公子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渊源,自然也就不明白顾长安所隐藏的东西。
他最先想到的是,顾长安在外面养了女人,所以对君绫和少公子有所隐瞒。
可转眼一想,似乎又有些不对,若是顾长安心有所属,完全可以拒绝君绫,为何还要暗自地默许了福祥公主的胡闹,与君绫在顾家长辈与宗祠面前盟了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