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九四章 生与死的判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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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降在黑暗中的江宁城,午夜时分,有奔跑的身影穿梭在雨里。

城市南端的凌晨,有两家已然关闭大门的医馆陆续传出骚乱来。

此时能够在江宁城内立足的各类店家,或者托庇于公平党的某一方势力,买旗保身,或者便是本身有着不俗的艺业、背景,足堪自保。尤其是在八方绿林豪客汇聚的此时,打架斗殴的情况众多,城内郎中、大夫便也颇受优待,生活状况比上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

持刀的少年人强行敲开两家医馆索取药物,态度强悍而凶狠,其中索要的甚至还有有价无市的贵重药材,第一时间自然便被人拦住,医馆中的学徒或是护院手持刀枪棍棒冲将出来,随后被打翻一地,坐镇的大夫便知是遇上了强人,说上几句漂亮话后恭迎对方入内。

这样的骚乱在此时的江南算不得出奇之事,骚乱短暂的出现后便又平息。武艺地位的莽夫惹不起医馆中的大夫,武艺高强的侠客医馆中的大夫们惹不起,只要对方尚有分寸,与其报官找人,寻个“公道”,倒还不如结个善缘。

陆续打了两家医馆,凑齐了勉强堪用的续命药物,黑夜里掀起的波澜就像是被洋洋洒洒的秋雨淹没了一般,夜又在这样的氛围中安静了下去。

五湖客栈前方潮湿的桥洞下,戴着可笑假发的小和尚升起了火堆,持刀出去抢药的大哥回来之后,他们架起了瓦罐,熬煮药物。名叫薛进的瘸子磕了许多的头,想要帮着这两名深夜出现的小侠客救治弥留的妻子。。

桥洞之外的江宁城淹没在黑色之中,人们像是被这黑暗隔绝起来,就如同少年抢夺药铺激起的涟漪几乎无法扩散一般,城市内的人们并不知道这黑暗里的小小桥洞下,人们的心情有多少的焦灼,而从桥洞往外看,也看不见任何清晰的事物,白日里被打了的人们,周围的各家各户,也都在各自的桥洞下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当然也有更多的事情在黑暗中酝酿着。

位于城市东南的众安坊,“聚贤居”内的某个角落里,白日里被抓起来的“五湖客栈”成员们正在被严刑拷打,烙铁焚烧人的皮肤、竹签翻开指甲,连夜用刑的审讯者们一遍一遍地让他们承认自己作为“读书会”成员的罪行。

时维扬没有睡着,甚至在吴琛南的陪同下过来刑房亲眼看过了这血淋淋的场景。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有些反胃,但某种特殊的兴奋感令得两人都没能睡下去。

从五湖客栈回来之后,父亲时宝丰那边对这次的行动并未多做评价,但他表情中的赞许已经令时维扬知道,自己做对了事情,洗刷掉了月前的耻辱。而后在大掌柜金勇笙的隐约透露下,时维扬更是明白,自己的行动触及了某个更大层面的事物核心。

最重要的是,在吴琛南的辅佐下,自己已经抓住了大人物行事的核心。

五湖客栈跟“读书会”有没有关系,重要吗?

抓回来的人是不是无辜,重要吗?

自己对严云芝一直以礼相待,可是,重要吗?

自己一直想以君子之道待人接物,可重要吗?

真正到了自己父辈,包括金勇笙这些长辈的层次,衡量事物更多的只是面子上过不过得去,里子能不能落得了好。严云芝的事情上,自己做得不漂亮,五湖客栈的那次冲突,自己以为是过去抓贼,对对方并无恶意,对方必然也会大开方便之门——委实太过于幼稚了。

宝丰号跟随着公平党发家迅速,时维扬作为时宝丰的二公子,年纪轻轻,也长得风度翩翩,素来被夸天资聪颖,也被大多数人视为时宝丰最宠爱的儿子。这次来到江宁,他跟随着金勇笙等掌柜在聚贤居接待各方,说起来应对潇洒,实际在他的内心深处,总是觉得有些忐忑不安的。

担心自己被那些老江湖视为纨绔子弟,担心自己能力不够,对方表面上和乐融融,心中看不起自己,尤其在出了些纰漏之后,他内心之中更是焦虑不安。然而,待到吴琛南给他点破这些事,他才终于把握住了这些大人物为人处世的核心。

真是有一种“朝闻道,夕死可也”的豁然开朗感。

五湖客栈的面子轻轻松松地捡回来,“读书会”的这把刀转手交给父亲,时维扬心潮澎湃,这一晚与吴琛南又就严家、严云芝的事情聊了半宿,抓住矛盾,定下计划,到得凌晨时分,将一个计划的雏形大致敲定,两人推演一次,感觉颇为可行,时维扬几乎便要立刻叫人做好准备,但吴琛南端着茶水制止了他。

“二少。”吴琛南道,“每逢大事,要有静气,您昨晚才得了时公赞许,这天还未亮,咱们就急吼吼的叫人,落在旁人眼中,怕是会觉得您急于表现。况且江湖之事,你我毕竟还有些纸上谈兵,要针对严家做事,这等算计咱们不妨再找金老他们商议一番,一来给足前辈面子,二来,也是让他们知道,二少您今日的心思……”

听得吴琛南说完这些,时维扬反应过来,握住对方的手道:“还是琛南提醒得是,确实是我毛躁了,唉,这些事情若无琛南……”

两人在房间里四手交握,当下又是一番相互勉励,待到天快亮时,才在一张床上沉沉睡去。

……

桥洞之下的动静到得天将明时已停了下来。

“……已经尽力了。”

化名龙傲天的少年是这样说的,说完之后,带着小和尚从雨幕里走了出去,随后又回头,扔下一句话。

“也许能活下来……”

他的话语之中,有着自己都觉得多余的犹豫。

桥洞下的女子没有醒来,她头上缠了绷带,身体软软的瘫着,鼻间的气息有如游丝,薛进触碰她,长期以来桥洞下的居住令得她身上带着腐臭的气息,而且一如往昔般瘦骨嶙峋。由于少年说她还有可能活着,薛进并不好去抱着她,他朝着桥洞外磕了头,并不明白这两名小恩公为什么会过来发善心,也想不动了。

他浑浑噩噩地在雨里坐着,想要照顾妻子,但更多时候只是长时间的呆滞与空白,临近天明时,他在清濛濛的雨色里跪趴在那儿睡了一阵,也不知什么时候,又怔怔地醒来了。月娘躺在那,伸手探在鼻间犹如死了一般,但长久下来,仍能感觉到丝丝的气息。

要去挣钱、要去讨吃的……

他心里想着。然而雨还在下,白日里讨不来什么吃食,倒是城中正在比武,热闹些的地方或许能有些剩余的潲水,只是不知道,这腿能不能走到。

他挣扎着起来,昨天到今晨的那番折腾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令得他爬了好一阵,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雨幕中翻上河堤的台阶又是一个巨大的阻碍,他尝试着过去,翻了一下,从上头摔下来,又抖抖索索地爬起。

有身影穿过雨幕,朝这边过来,一道身影搀起了他,将他拖回桥洞之中,这是昨天那位小恩公,他在说着些什么。或许是因为耳朵里进了雨水,薛进什么也听不清楚,他跪在地上开始磕头,过得一阵,另一名小恩公过来了,将一碗稀粥放在他的面前。

薛进颤抖着嘴唇,开始喝粥。

他看见两名小恩公又生起火焰来,起锅熬药。妻子月娘已经吃不下药汁了,那些汁水,是捏开她的嘴后,在她的舌头上一点点的浸下去的。

……

聚贤居。

清晨的厅堂内,准备了简约的几样粥饭,时宝丰坐在首座上,与过来的单立夫等几名大掌柜吃着早餐,聊些琐事。

金勇笙从外头进来,手中拿了一份布袋装好的卷宗,交给了时宝丰身旁的亲随。

“金老辛苦,大清早的便在办事……不会是一晚没睡吧?”单立夫笑着打了招呼。

“给东家请安,单掌柜好,诸位掌柜好……”金勇笙笑着摆了摆手:“年纪大了,不如当年,哪还能天天熬夜。近来啊,不到子时,必来瞌睡,只是醒得早些……嗯,二少抓回来的那帮人,审结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在时宝丰身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下人给他盛上热腾腾的碎肉粥,一旁的时宝丰将身前的咸菜碟推给他:“来,金老,今天的腌菜不错。”

“那我不客气了。”金勇笙笑着夹了一筷子。

“审的结果如何?”时宝丰随口道。

“都是读书会的,二少上次说那边有蹊跷,没有说错,里头的供词,都签字画押了。”

“那个客栈听说都是农贤的人哪。”单立夫道,“读书会不会是……”

“西南的名头下,谁都想占点便宜,哪一家的手下没有读书会的人,不要瞎猜。”时宝丰道。

“不过供词上说,他们是听公平王的命令,成立的读书会。”金勇笙喝了一口粥,随意道。

厅堂里的众人安静了一下,时宝丰笑了笑:“又是瞎攀扯。”

众人便也跟着笑:“没错、没错,金老,我看要接着审。”

金勇笙点头:“确实让他们在接着审了。”

“不过,二少昨天捣了那五湖客栈,今天傅平波与公平王那边,未必会忍气吞声吧。”

“昨夜就有人说,恐怕农贤要发难……”

“那这些供词倒是可以用一用了……”

众人议论一番。

时宝丰放下手中的调羹,抹了抹嘴。

“昨天查五湖客栈,是因为老二前次在那边就发现了问题,昨天出手虽然鲁莽,但看来倒也不算闯祸。最近一段时日,表面上周商跟公平王吵得厉害,但他们的争论摆在台面上,乃是君子之争,私下里不安分的‘读书会’才真正搞得大家人心惶惶,这流言可厉害啊,说这读书会是宁立恒做的,是那什么大龙头搞的,说是许昭南、何文、周商又或者是我搞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有,这种暗地里的野心家,才是大家真正的敌人。”

他顿了顿:“也好,就趁着这次的事情,把读书会摊到台面上,大家一五一十谈一谈,有人说何先生指使的读书会,就让何先生说一句不是,也有人说是我们指使的,我们也正好说一句不是。如今是谈联合的时候,大家都坦坦荡荡、清清白白……嗯,是个好事……”

时宝丰这样一说,几名掌柜便也都笑了起来。

“没错没错,‘读书会’先前总是在暗地里搞事,藏着掖着,反而要出大事……”

“摆在台面上,读书会散布的这些流言,反倒没用了……”

“东家果然深谋远虑……”

“二少也不错啊,上个月底便察觉到问题,硬是暗中调查了这么久,方才一网打尽。沉得住气啊……”

一群人加以附和,待说到时维扬的时候,时宝丰才往旁边看了看:“老二呢,怎么没出来吃东西?”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过得片刻才有一名亲随过来道:“二公子昨晚与人商议事情到深夜,似乎才睡下不久。”

众人沉默片刻,有人道:“二公子勤勉起来了……”

时宝丰摆了摆手:“不理他了……今日不开会,不过下午我与何、高、许、周几位会碰头,农贤的事情他会提起,我也正好,把事情抛出来问一问他……”

他想了一想,随后道:“事关公平党的将来……他会表态的。”

众人随即也点头赞成。

……

到得正午时分,时维扬与吴琛南方才醒来,此时时宝丰已经离开聚贤居去处理其他的事情,包括下午与何文等几方开小会的各种安排,令得他失去了给父亲请安的机会。

忆及昨晚定好的针对严家、严云芝等人要设的局,时维扬倒也将请安的想法暂时推开,稍作洗漱后,与吴琛南一道邀了大掌柜金勇笙共进午餐,待到听完了两人的计划,金勇笙倒是反复打量了这两名小年青一阵,对他们的胆大进取有些赞赏起来。

“按照这个思路,事情……是可以做的。”他细细地想了一阵,“不过,具体的细节方面,还有许多可以斟酌之处……譬如二少与吴少年考虑到了严云芝的心性,却有没有考虑过,严铁和此人,也是一名老江湖呢……”

“我看啊,对于此事,有几点可以斟酌……”

老掌柜针对两名年轻人的计划,一一予以了修正。

待到这件事情大致谈完,时维扬按捺着心中的激动,方才问及昨天晚上的事情,以及父亲那边今晨表现出来的态度。金勇笙便将读书会的问题更多的谈了一下,这个由头给了时宝丰之后,今天下午,时宝丰便会趁机向何文等人发难,而后便有可能将“读书会”这个阴谋派系拉上台面,彻底灭除。

这是关系到整个公平党未来的大事,此刻已然交给时宝丰,那时维扬这边便再无忧虑了,午饭过后,他与吴琛南便开始着手安排起针对严云芝的布局来。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许许多多运筹的轨迹,正伴随着一位位大人物的操作,在城内延伸,这些轨迹,迟早会拨动无数人的生命。而在同样的时间上,因被大火烧毁的五湖客栈废墟正静静地矗立在那处桥头的路边,五湖客栈附近,一名名在昨日受到了波及的居民也都有着自己微小的轨迹,他们有的包扎好伤势,开始了新一天的挣命,有的则因为缺医少药,伤痛逐渐开始恶化起来。

桥洞下的瘸子正浑浑噩噩地守护着自己那只有些微星火般生命的妻子,他没有真正能做的事情,也睡不下去,直到被两名小恩公打晕之后,才在安静当中休憩了一段时间。

披着破烂蓑衣的两名少年在附近询问着昨天的事情,由于对方做事本就是为了面子和扬名,不久之后,他们也从周围人的口中打听到了时维扬的名字与有关“读书会”的讯息,以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

“先杀屎宝宝吧。”

进入江宁城后数度定下计划又数度更改的“武林盟主”龙傲天再度改变了他的打算,他口中的“屎宝宝”,也不知指的是时宝丰还是时维扬,但似乎并不重要了。

他的脸上,已经积累起浓重的怒意来。

雨已经停了,这一刻,他们坐在潮湿而残破的河堤边,不远处的桥洞下,瘸子似乎微微的动了一下。

……

“欲成大事,讲究的是雷厉风行。”

城市的中心处,时维扬与吴琛南在茶楼上泡好了茶水,他们看着街道另一边店铺内的动静,正在闲聊。

这边已经靠近了比武大会所在的场地,街道之上人头攒动,两边的酒楼茶肆都颇为热闹。时维扬对于比武大会的些许喧嚣已经不在乎了,他与吴琛南观察着的店铺当中,一场规模不算大的“英雄小会”正在进行——此次过来的严家二爷“追风剑”严铁和,参与其中,正在结交各路豪杰。

靠近窗边的位置,一名手持长剑、面带伤疤的高瘦男子回头看了看,他能够看见街道对面时维扬对他的示意。而更令他在意的,是在侧面稍远一些一处酒楼窗户上挂出的金勇笙的暗号——他是宝丰号早前安排好的暗子,当的是双面谍,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有金勇笙的这个命令,代表着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叹了口气,他提着剑,站了起来,走向前方。

“严二爷,诸位英雄当面,有礼了。”他大声地打过了招呼,“……今日英雄聚首,堪为盛事,肖某看诸位聊得这么开心,原也不欲扫兴,怎奈胸有块垒,实在不吐不快啊……严二爷,我听说你严家堡此次入城,有些事情,实在做得,不是很地道……”

他持剑往前,每前行一步,话语中的内劲便增加一分。

街道对面,时维扬与吴琛南随后也听到了那边传来的说话和响动声。

“……开始了。”

吴琛南笑道。

……

城北。

时宝丰带着几名手下走进宽敞的厅堂时,许昭南与周商已经到了,两人坐在相邻的椅子上,也不知是在聊些什么,见到时宝丰,倒是停止了交谈,起身迎接。

许昭南身材颇高,满脸笑容,周商是个矮子,脸上没什么好气色,只是冷着脸拱手,做到了礼数。三人落座,只听得许昭南笑道:“听说,时老板昨天着人砸了农贤赵敬慈的场子,如此不给何先生面子?果然是……好样的。”

“许公不要乱说。”时宝丰笑道,“犬子无状,行事鲁莽,方才惹下这等祸事,时某就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哪里敢捋公平王的虎须,一会儿是要与何先生请罪的……”

他微微顿了顿:“不过此事说起来,也是错有错着,抓住的几个人,现在已经确定是‘读书会’那边的野心家,穷凶极恶,很是可恶,他们招了自己的来历之后,还心存妄想胡乱攀扯,说‘读书会’背后就是何先生指使的,他们便是何先生的御林军……这是要乱我公平党根基的丑恶之言,一会儿,如何处理这几个人,还得交由何先生定夺。”

旁边的周商冷冷笑了笑:“时老板就不担心,他们说的是真话?”

“何先生已经是公平王了,何苦造自己的反啊。”时宝丰手一挥,在茶几上敲了敲,“我确信!何先生待会,就会给我们大家一个明明白白的说法!”

他手指敲打,一字一顿,房间里倒是在他的话语之中安静了些许。许昭南与周商露出沉思的目光,时宝丰喝了口茶,又笑道:“倒是周爷,怕不是在盼着何先生做这种事吧,您行事最是极端,若何先生也是这样的性情,动不动要砸锅,说不定您私下里与何先生反而更谈得来。”

周商皱了皱眉。

旁边的许昭南摆手:“好了好了,咱们几个就不要瞎揣测了。你们看啊,说是碰头聊一聊,咱们三个先来,高将军跟何先生迟迟未至,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也像咱们三个一样,正在哪里闲聊交心啊?”

周商看了他一眼:“你为何将高将军说在何先生的前头?”

许昭南便愣了愣。

时宝丰笑:“许公就爱瞎说,按照您这说法,我方才第三个过来,您与周爷不也是在私下里交了心吗?”

“我与周爷情同手足,与时老板也是一样,从来都是交心的呀。”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人一阵笑,一旁的周商看着他们,道:“若是待会何先生过来,真的认下了‘读书会’的事情,那你们怎么办?”

“……”

“……”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周爷真会说笑……”

“没错没错……”

“哈哈哈哈……”

“那可是会……打起来的啊!”

“四个!打一个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淡青色的天光里,时宝丰与许昭南笑得前仰后合,过得片刻,周商也看着他们,笑了起来……

……

“大哥。”

河堤上,忙碌了一晚的两名少年站在那儿,易容后的小和尚望着远处的天光,开口说话,“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嗯?”

“我跟随着师父这次南下,见过了很多的惨事,北方有惨事,南方也有,城里有,城外也有……这些年,突然遇上事情就断手断脚的,甚至活生生饿死的人,也见了很多,桥下头的瘸子叔叔是很惨,可是大哥,你看这城里的家家户户,又有多少人,不是这个样子的呢?”

他们能够看到河堤下凄惨的身影,而在视野的前头,残破的城池中仍有重重叠叠的黑瓦灰墙,一道道的身影在这当中行走,浑浑噩噩地生存。小和尚问。

“大哥,为什么偏偏这个瘸子叔叔的事情,就那么让你生气呢?”

宁忌站在河堤上沉默了片刻。

过得一阵,他低声道:“他过去跟我家里人,有些交情。”

小和尚想了想,稍微明白了一些,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河堤下,瘸子已窸窸窣窣地醒来,他茫然了一阵,随后便去看女人的状况。

“大哥,他的娘子……能活下来吗?”

……

雨停后,厚厚的云层依旧泛着淡青的颜色,那些云翻滚着,被扯开了几道口子,光从云的空隙中坠下来。没有人知道,是云层翻滚着要去遮蔽那些破口,还是天光会将那破口撕得更大。

这光与云的下方有无垠的大地,大地之上有灰黑的城池,城池里有鳞次栉比的房舍与纵横的河流,在其中一条不起眼的河流边残破的河堤上,微不足道的宁忌面无表情地站着。

他看着桥下的人,低声道:

“阿弥陀佛。”

……

不久之后,公平王何文与高天王高畅走进那处宽敞的厅堂,公平党的五位大王相互寒暄,说笑了一阵,随后,时宝丰向何文抛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与其余四人一道,等待着一个简单的回答。

城市之中,风的方向,云的颜色,就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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