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太傅府,传来婢女的通报声。
两个月的路程,这一路上渡过了炎热的盛夏。
苏长离带了今笙平安归来。
下了马车,他伸手扶了她一块进了府。
“三爷,夫人。”苏平带领了长今阁的人匆匆迎了过来,看到三爷夫妇归来,他也是又惊又喜,但想到府中发生的事情,神色便又凝重起来。
听闻三爷夫妇归来,华歌与梅风也匆匆迎了出来。
今笙瞧了瞧,没见奶娘迎来,也没见薄叶迎来。
苏长离一边进了院宇,一边询问一句:“府中一切可还都好。”
苏平有几分不安的回句:“三爷,您和夫人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三爷,您先回屋坐下,容奴才慢慢告诉您。”
苏长离瞧他一眼,脚步微快了几分。
长今阁。
人还未回来的时候,他便知道这里曾发生的事情了,如今更名为长今阁,他自然也不觉得奇怪。
院子还留守的婢女匆匆迎来:三爷,夫人。
今笙四下看了看,隐隐觉得有些的不对劲,这些婢女看见他们回来,虽是有惊有喜,但神色凝重,好像她不在的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便问了句:“银环,奶娘呢?薄叶呢?”
婢女银环哆嗦了一下,三爷和夫人如今回来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她垂了眸,跪下,回话:“夫人,奶娘,奶娘自缢了。”
“薄叶,逃了。”
今笙觉得脑袋有些轰轰作响,奶娘自缢?薄叶出逃?
苏长离眸色骤然冷厉:“苏平,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件不露的都给我讲了。”话落,他猛然转身,拽了今笙,回了花厅那边,坐下。
今笙没有坐,奶娘死了,薄叶逃了……
这突来的消息,给了她太大的冲击。
苏平紧跟着进去了,慌忙跪下,道:“三爷,羽少爷死了,说是让被子给掩着了,老太君受不了这个打击,自缢了,但凡侍候的奴婢,都处死了,只有薄叶逃走了,万青带她一块逃了。”
“笙儿。”苏长离一把扶住瘫坐在地上的今笙。
羽儿死了?
这句话就像一个魔叽,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
羽儿死了?让被子给掩着了?不会的……
“笙儿,笙儿。”苏长离唤她,见她失神,知道她不能接受,他也不能接受。
“哟,三爷这是真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我们去迎一迎呢。”二房李氏的声音传了过来,听下面的奴婢来报说三爷夫妇回来了,她也就过来瞧了。
果然,这人是真的平安归来了。
瞧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今笙,就知道她可能已晓得府里发生的事情了。
她走了过去,蹲下,望着她,有几分怜惜的说:“阿笙这一趟可是走了久了,瞧你都瘦了,看来这外面的日子果然是不会咱府里快活。”
今笙目光微动,看着她。
“阿笙,看来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多说了,奶奶跟着羽少爷一块去了,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同是做母亲的,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旁人说什么安慰的话你都不会听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希望你节哀顺变。”说罢这话,她拿了帕子,试了一下眼角,几度哽咽:“每每想起这事,我都难受得很,羽少爷去的时候才五个月都不到,那是多么水灵又可爱的一个孩子,人见人爱啊……”
“对了,父亲特意让人做了一副羽少爷的画像,为的就是等你回来,可以一睹羽少爷生前的模样,让你也不至于有太多的遗憾了。”
今笙望着她,眼睛红了一圈,她所有的话都哽在喉中,无法言语,无法开口。
苏平这时转身吩咐了一声,那画像做好后,就交给他收着了。
过了一会,有婢女银环去把那画像取了来。
苏平接了画像,小心翼翼的把那画像递了过来:“三爷,您看,这是太傅大人请了画师,专为咱羽少爷作的画。”
苏长离接过,展开,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睡着了的婴孩,他沉沉的睡着,仿若只是睡一觉。
今笙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她的孩子,虽是那么久没有见了,她还有记得他的模样,在府上的时候,她也常给他作画,珍藏在自己的柜中的。
抬手,她拿了苏长离手中的画像,看着他。
是她的孩儿,已经长大了许多。
李氏说:“您看羽少爷多漂亮的一个人儿,将来与你有缘,说不定还会轮回到咱们家里来呢。”
今笙看着画中的人,他的眉宇之间,都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她开口,声音已飘得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三爷,我想去看看羽儿。”
苏长离扶她起来:“走吧。”
苏平忙起身,领了主子们一块去了。
~
苏家墓地。
一排排望去,这里安葬的都是苏家历代的祖先。
苏家的墓地,又多了两个新坟,一个是老太君的,一个是羽少爷的。
老太君的坟头高一些大一些,走过,苏平站住,说:“这是老太君的安葬之处。”
苏长离站住,望了望,下面的婢女拿来供品,摆上。
今笙跟他一块跪下来,烧了纸,磕了头,开口时,声音已是哽住:“奶奶,笙儿回来看您了。”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来相见。
“奶奶,都是笙儿的错,不应该把您和羽儿单独留在府上的。”如果不把羽儿给奶奶照顾的话,羽儿就不会出意外了吧?羽儿不出意外,奶奶就不会因为自责而自缢。
她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奶奶,对不住您。
苏长离扶她:“笙儿,去看看羽儿吧。”
看她伤心难受,他想安慰,此时,却也无法说出安慰的话来。
今笙起了身,来到那边一小小的墓碑前。
苏长离长子苏羽之墓。
今笙望着这小小的墓碑,还有那小小的坟头,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她不敢相信,这里葬的真的是她的儿子。
“羽儿,娘回来了。”她伸手去触摸那小小的墓碑,触摸上面他的名字,双眸却是模糊得让她看不见他的名字。
“羽儿,羽儿。”她终是无法忍住心头的伤悲,扑在她孩子的墓前,紧紧抱着他的墓碑。
苏长离望着她,望着他不曾见过的长子的墓碑,忍下和她一样的伤悲,他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抱住失声痛哭的爱妻,低语:“笙儿,一切都会过去的。”所有的痛苦,都是只是暂时的。
他本想给她幸福快乐的日子,谁知,总不遂他愿。
“好了笙儿,我们回去了。”在这儿里,只会触景伤情,他想带她离开,到时候从宫里把女儿接回来,有女儿陪伴,她会慢慢忘记这一切的。
“笙儿。”他伸手想要去掰开她抱着墓碑的手,她挣扎起来,带着哭腔喊:“我不走,我不走,我要陪着羽儿。”羽儿这么小,就被孤零零的扔在这儿……
她舍不得他,她不能离开这儿。
“笙儿,听话,羽儿他已经死了,你要振作一些。”从未见过这样的笙儿,哭得唏呖哗啦,不顾形象,他看着,心疼。
“你要走你走,你不要管我,你没有见过羽儿,你没生过他,当然不心疼。”说什么羽儿死了,要她振作,她儿子死了,她要怎么振作?
她才刚看见羽儿片刻,她还没有和他说过什么话,他就要带她离开,他就不能多待一会,陪羽儿说说话吗?
苏长离看着她,抓她的手松了松。
今笙脸贴在发凉的墓碑上,靠着它低语:“羽儿,娘亲回来陪你了,以后,娘亲再也不离开你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再离开你了,娘亲会天天陪着你的。”
“这段时间,我其实很想你的,做梦都梦见过你,我总盼着能早点回来见到你,总盼着你到时候可以开口唤我一声娘亲的。”
恍惚之间,她想起自己的一个梦境。
羽儿一路跑着,喊她娘亲……
后来,他从她的身边跑过,她却抓不到他。
原来,羽儿早在梦中与她道别过。
那个时候,羽儿便出了事情了,她竟然不知道。
~
天渐渐有些的阴沉,风起。
盛夏过去,迎来了秋季,风透了丝丝凉意。
她抱着墓碑,三爷抱着她。
“笙儿,就要下雨了,咱们回去吧,明个再来陪羽儿。”
要下雨了吗?她不由得昂头看了看:“羽儿会不会受凉?”
“羽儿已经死了。”
她忽然用力推他,她不想听这句话。
苏长离抱紧了她:“就要下雨了,咱们回去了,明个再来。”他伸手要掰她的手,他不想她被淋着了,这个天被淋了雨,再加上因为羽儿的事情,他怕她的身体会受不了。
“我要陪羽儿,放开我,放开我。”她到底是不如他的力量,他想她离开,便轻易的把她的手给掰开了,抱了她就往回走。
她使劲的挣扎着要从他怀里滑出来,这样生猛的今笙,他是没有见过的。
依稀记得,她幼儿时,是这般模样的。
她被他一把拉了双腿,叉在腰上,送进马车内。
雨点随后落了下来,主仆一行,赶了马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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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之中,今笙被死死的摁在他的怀,她瘫坐着不再动弹,也无表情。
他搂着她,低喃:“笙儿,别这样子,我心疼。”且害怕。
她眼泪无声的往下流。
他紧紧的搂着她,似乎要把她嵌在自己的肉中。
今笙靠在他身上,不再啃声。
外面下雨了,越下雨大。
主仆一行又匆匆的赶回了府,一下马车,萧凌和苏平都撑了雨伞过来,三爷把夫人从马车上抱了出来,一路往回去。
并没有淋着什么雨,但她伤心过渡,靠在他身上不言声也不动弹,被放在床榻上,她躺在那里失神。
苏长离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伸手摸摸她的手,她手冰凉。
后来,太傅大人和苏长渊一块过来了。
苏长离出去,坐了一会,与他们说了几句话。
紫衣袭人悄悄走了进去,看了看床上躺着的自家夫人。
知道她回来了,袭人便匆匆赶了过来了。
两个人看了看,袭人悄悄拉了紫衣去一边,轻声说:“还是让夫人静一静吧,夫人需要时间来渡过这个伤悲。”她亦是为人母了,最能体会做母亲的感受,自己的孩子忽然没了,换谁都无法接受的。
紫衣点了头:“你回去吧,这里由我来照顾夫人便是。”她已是做母亲的人,她的孩子也需要她照顾的,和以往再不一样了,没办法随时服侍在夫人身边,何况她已出了府,不再为奴了。
袭人出去,看看天色,天色已晚了,她也就没有再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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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那边,苏长离说:“爹,您派出去缉拿万青夫妇的人都招回来。”
太傅大人问了句:“那贱婢带了万青一块逃了,你就这样算了?”本来是要治那丫头的罪的,谁知那丫头竟是不服,带着万青逃得无影无踪。
“这事我来处理,派出去的人,都招回来。”
太傅大人也就点了头:“行,既然你回来了,自己看着处理吧。”虽然万青很重要,但他包庇那个贱婢,一块出逃了,这事也是不能轻饶的,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处理好,便也就不再插手了。
送走了父亲大人,苏长渊说:“节哀顺变吧,弟妹那里,你好好安慰一下。”
“嗯。”苏长离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苏长渊也就告辞了。
送走了人,他坐了一会,唤:“苏平。”
苏平匆忙进来:三爷。
“你认为羽儿是真的让被子掩了,死于意外?”
苏平一怔,忙跪了下来:“三爷,奴才,奴才不知,奴才,奴才该死,请三爷处治。”下面的人都是这样说的,他又非侍候在老太君身边的人,当时的情况并没有看见,该死的人都死了,他确实是什么也不知道。
“放出消息,就说我已经回府了。”
“是。”
“下去吧。”
“梅风。”
苏平匆忙退了下去。
苏长离又坐了一会,看了看外面的天,天已暗,雨还在下。
起身,他朝外走了出去,来到门外,吩咐侍候在外面的婢女:“熬些红豆薏米粥,再放些红枣。”
抬步,他回到厢房那边。
今笙还保持着他送她回来时的姿势躺着。
她过于哀伤,以至于许久都不曾动一下。
苏长离坐到她身边,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搂着。
“笙儿,羽儿没了,我也心疼。”
“看你这样伤心,我也心疼。”
他疼,却没有办法和她一样去哭。
他是个男人,若是他也这般,谁来安慰她,给她依靠。
“笙儿,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知道你疼,难过,你想哭,就哭吧,但哭过了,还是要振作起来,你还有习习需要照顾,明天,我就进宫把习习接到府上来,你总不能让习习天天看着你哭是不是。”
习习……
她眸色微动,习习……她的女儿……
苏长离拿帕子试了她的泪,见她面容有所动容,就知道女儿还是能打动她的心的:“明天你就会见到习习了。”
“可是……我怕我我现在照顾不好她……”见到习习后,恐怕会更加的触景生情,她们本是双生子,这只会让她想起羽儿来,会让她更想哭,更难过了。
“不是还有我吗?我会陪着你一块照顾习习的。”
“一直寄养在别人家,时间长了,习习反而和我们生疏了。”
她想了想,到底是点了头:“嗯,那明天,你就把习习接回来吧。”
习习,羽儿……习习本就是羽儿的名字所拆开的……
念着她的名字,都是回忆,都是痛。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办法保护,让他们早产,又夭折……
她这一生,想保护的人,在乎的人,爱的人,还是相继的离她而去。